时间真是很神奇的东西,那些以为永远好不了的伤,永远忘不掉的人,就这样在光阴的浸润中模糊了轮廓。两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却足够留给我时间,从头到脚将心情整理一番。
成颂在头一年里来看过我三次。我们穿行在小城各个角落,平静地交谈,或者像多年相识的旧友坐在街边的咖啡店里闲聊,享受着午后慵懒的阳光。
一直以来,我对当年背弃的真正缘由只字不提。他的中指已经戴上了银白色的订婚戒指,无论是否举行过仪式,某些界域是我不能再踏入的地方。
在彼此经过那样的疏远之后,看着他英俊的脸,我还是难免心动。
在美国的日子里,和印小柔一直有着断断续续的联系,直到她后来和萧志结婚,两人跑到洛杉矶度蜜月,又辗转来到小镇看我。那已经是我到美国后一年半的事情,印小柔比印象中的样子胖了一点点,皮肤显得比以前更白,气色不错,大概是因为心情好的关系,整个脸上洋溢着幸福女人特有的光泽。
我们坐在街头的露天咖啡厅里聊天,萧志始终握着她的手。看着他们平和的幸福,我心里有无法言喻的温暖。
我们聊了聊自己的事,说着彼此今后的打算。一交谈起来,过往有关的那些就一件一件铺陈开来。很多已经被记忆尘封的名字又被再次提起,随之而来的,是那些已经变得有些模糊的故事。
聊到后半段的时候,印小柔突然提起温燃。
我是从心底有些畏惧这个名字,可还是忍不住好奇。
她微笑着道,“去年你走的时候,给我打电话的第二天,他来找过我,问我你的去向。多亏你当时没来得及告诉我具体的情况,不然看他那个样子,我说不定一时冲动,就告诉他了。”
我想起当年温燃做过的事,还有后怕,问,“他有没有为难你?”
“怎么说呢?”她低下头,认真地用勺搅拌着咖啡,一边道,“我以前听你的描述,一直想他是那种特别恐怖特别彪悍的男人,他那么欺负你,我心里有气。他找我,我猜到他是为你的事来的,下定决心怎么都不透露半个字。谁知道他直接就开口向我砸钱。”
听她这么一说,我倒是被震撼到了,觉得砸钱这种鲁莽的举动,不符合温燃的作风。
“后来呢。”我问。
“我当然真心实意告诉他,我什么都不知道。”她说到这里,顿了顿,“解释了好半天,他可能觉得我不松口,脸就冷了下来。我以为他要使用暴力,结果他软下声来恳求我。”
印小柔脸上满是认真的表情,我看着她,想到她刚才说的“恳求”两个字,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
我开玩笑,“你夸不夸张啊,还恳求。”
“我可没骗你。”她说,“当时我被吓到了,以为他以退为进或者有什么阴谋在里面。和他谈了很久,说了很多话,怎么说呢……那时候的态度,有种走投无路的感觉。”
我听了,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好像就是没有别的办法了,才来找的我。”她说,“我后来还想,这真的是你说的那个变态哥哥么?”
我沉默了一会儿。
印小柔大概发现了我情绪里的低落,拍了拍我手背,“别想了。哎,早知道就不和你说他的事了。”
听了印小柔说了这番话下来,我的心里有些闷闷不乐,像是原本干净的天空突然飘来了一片乌云,阴霾地让人有些压抑。我问又她,后来还有没有温燃的消息,她告诉我,“之后一个月就没再见过温燃,也没听人提起过他。不过ada还运转得有条不紊,证明他应该还活着。”
因为行程安排的原因,印小柔只能在这里待两天,下午就要乘飞机离开。再次送朋友离开,本以为自己心情已经足够平静,谁知道到机场的时候,我和印小柔还是忍不住拥抱着哭了出来。
印小柔埋怨我,“死丫头,你真是说不回去就不回去了啊。”
我点点头,“不回去才好,你孩子以后到美国留学我还能帮忙,多方便。”
“稀罕。”她恨恨地嘟哝着。“要是回国了,一定要来找我啊。”
“一定。”
两个月以后,从国内新来的学妹anne听说了有关于成颂和宋蓝玉的一些消息。学妹家里是小富,和宋家有生意上的往来,对业界的动向和八卦掌握得十分精准。当听到她提起成颂和宋蓝玉解除婚约的消息时,我有些接受不能。可没等我回过神来,她又告诉我们,出了这事没几天,宋家现在的掌门人,也就是宋蓝玉的爸爸,企图从宋氏集团三十六层的大厦跳下来,自杀未遂。
旁边有好事者问,“那前未婚夫对女生家里的危机有什么表示?”
anne耸了耸肩,“现在传的很厉害的是,宋家这次出事,就是未婚夫在背后做了手脚。你看宋氏的股价一跌,就被人家捡取那么大的便宜。没有鬼才怪。”
“那宋蓝玉怎么办?”
“已经被送出国了,被未婚夫伤得不轻。”
我听了这些消息,脑子里乱轰轰的,第一个反应是向成颂求证,结果电话响了好几声也没有人接。那天晚上我想起学妹说的话,众人听说整个来龙去脉后的不耻,想起成颂那双冷静而又陌生的眼睛,心里什么滋味都有。
联系上成颂已经是三天后的事,面对我的疑惑,他的声音透着淡淡地疲劳,避开了锋芒,只是平静地回应我,“这个周末我去那边看你。”
我还想问,却听他说手边有重要的事,只好作罢。
周六早上我迷迷糊糊地醒来,收拾一番,准备去导师那里一趟谈论文的事,刚下楼却看见在不远处的长椅上坐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个人迎着阳光,微微闭着眼睛,脸上是温和从容的恬淡。我有些惊讶,走到他面前,“成颂?”
他睁开眼睛,深邃的目光落在我脸上。
“不是说明天早上到,怎么提前了一天?”
“嗯。”他低低应声,然后站了起来,“早订了一天的机票。”又看看我有些疑惑的脸,终于嘴角绽开淡淡的笑。
我告诉他,自己已经和导师约好,得去学校一趟,大概耽误一个半小时的时间。看了看时间还早,打算找家可以坐下来休息的餐厅,把他安置好。他却拒绝道,“不用,我就在楼下等你。”
一路上,我们交谈地很少。我想起那天在一起的时候,好几个朋友在谈论宋家和成颂的事情时用了非常难听的字眼,印象里那些词句和我所认识的成颂从未有半分关联。或许这个走在我近旁的人,他心底早就发生了我不知道的变化。
很多事情想问,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因为知道他在等,和导师交谈得非常简洁。从教学楼出来的时候,成颂就那样坐在草坪上,低头认真看着什么。我远远打量了他一会儿,觉得他这安静的样子,让人有说不出的感慨。
我们去了河滨公园,中午太阳并不是很大,风吹来带着暖意,非常舒服。我们坐在路边的长椅上聊了起来。我因为心事重重,说话的时候偶尔会走神,直到酝酿了很久,才认真地问他,“上次听人说你和宋蓝玉的订婚取消了,是真的?”
他的动作顿了顿,然后看着前方,“你知道了。”
语气清清淡淡的,几乎称得上是冷漠的反应。
“这件事你们……”我张口还想问,却被他颇为不耐烦地打断,“不关你的事。”
我愣愣地看了他一会儿,没想到他会这样激动。
下一秒,他也意识到自己语气里的不妥,又低声补充了句,“这和你没有关系。”
经过他这么一说,我才明白过来,现在的自己早已没有资格再关心他的私事。可看到他拒绝的态度,心情难免有些低落。顿了顿我才道,“恩,对不起,我不问了。”
我们之间静默了很长时间,气氛突然变得有些尴尬。我听着耳边的风声,和着树叶的沙沙声,觉得空气里似乎暗藏了某种暗涌的情绪。
突然,他叫我名字,“苏珊。”
我抬头,看着他一脸沉凝的认真,有些惊讶。
“有的事情,我做了,就不会后悔。”他说。
他深黑的眼里突然有种我从未见过的坚定与沉重。我怔了怔,才微微一笑,“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就行了。”仔细想想,只要他过得好,其他的也不能再多苛求。
成颂却没有接着我的话说下去,他说,“因为,我经历过更让我后悔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