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那两个警察很瘦弱单薄,虽然那两个警察没有武器,虽然那两个警察与我们的个头相当,甚至还要矮点,虽然那两个警察的战斗力无法与我们抗衡。但,他们是警察。
警察这个头衔在从事打架斗殴事件的我们心目中,有着无法抗拒的震慑力。这是一个非常不公平的局面,犹如一场战斗,还未打响便已经宣告结束,因为有一方强行宣布胜利,而另一方则被动承认失败。
我们缴枪投降后,被带到了徐阳镇派出所,老头和警察喋喋不休的纠缠,要求严惩我们俩,并拉开自己的衣服让警察观看自己的伤势,我偷偷的看了一眼,发现他的胸口有好几处红斑,似乎充血了,还有胳膊上一块块的青紫都是二虎所赐,我心想:二虎出手够狠的。
老头一口一个小流氓的称呼我们,并时不时的向我们这边张望,当他看和二虎四目相对时,我看到老头的眼神里仍留有一丝恐惧。
案件很简单,老头的传达室里有监控录像,我们的罪行一目了然。但我们是未成年人,况且这也属于一般性质的治安事件,并未涉及到返党,反国,反人类。所以我们不会被拘留,只是被告知了家长,我们在派出所吃了个简单的晚饭,然后坐在一个长条凳子上,等候各自父亲携带着怒火和耳光前来,我们很焦虑。
樟树岭的家里,林会计蹲在自家门口的石头上,眯着眼目视一个年轻的女孩从自己门前缓缓而过,并在心里计算着她的三围,并迅速的得出数据。待女孩走出自己的视线,林会计不耐烦的回头冲自家的门洞大喊:“饭做好了没?都他娘饿死我了!”门洞里传来二虎母亲的回话:“稍等会,就好,他爹呀,咱家二虎咋还不回来呢?”林会计并未回答,而是将视线落到一个从门前而过的一个身材臃肿的少妇身上,目测出三围后,林会计厌恶的把目光从他身上挪开。
而隔壁的我家里,父亲正灵活的使用筷子,准确的从盘子里的一块肥肉上剔下一块瘦肉来,然后放进嘴里,忘情的大嚼……
村里唯一一部电话设置在村委会,今天老张头值班,老张的儿媳妇一个月前给他生了一个大胖孙子,把老张乐的差点没抽过去,所以老张这一个月来心情都无限好,今天轮到他值班,他索性从家里带了一瓶二锅头,然后让老婆炸了盘花生米,来村委会的路上又顺便买了半斤的猪脸肉,待坐定,把菜都摆好,将酒杯填满后,电话不恰适宜的响起来,老张一接电话,对方说道:“您好,是樟树岭村委会吗?我是徐阳镇派出所的,麻烦您通知一下村里的林会计和钟聚财(我父亲)……!”
老张诚惶诚恐的挂掉电话后,心里左右为难起来,由于他没有自行车,而且村委会到我家的距离说远不远,说近不近,曲曲折折的怎么也得走十几分钟。想到还得去我家捎信,老张不舍的看着一桌的饭菜,抚mo着饥肠辘辘的肚子,思索是吃饭完后再去还是现在就去。
老张的视线渐渐的落到了窗外用于广播的大喇叭上,顿时一拍脑门,计上心来。
于是,一个男人粗狂的声音由村委会的大喇叭扩散开来,弥漫于樟树岭的上空,像一朵乌云,夹杂着闪电,劈到林会计和我爹的头顶上。
“村儿里的林会计和钟聚财注意了,注意了,你家儿子林二虎,还有钟恒在徐阳镇派出所里押着呢,所儿里的同志说了,你家孩子把那啥,好像是叫国务院,对,好像是国务院的传达室大爷给揍了,还揍的不轻,叫你俩人赶紧去派出所领人。赶紧的啊!”
这次广播让我和二虎一夜成名,我们的名字响彻樟树岭的上空,成为了黑社会和不良少年的代名词,本村的,甚至邻村的小混混都慕名前来投奔我俩门下,与我俩示好,眼神中也投以莫名其妙的崇拜,我们的自尊心得到极大的满足。当然,这是后事……
林会计此时仍蹲在自家门口的大石头上用视线狩猎,意淫着来来往往的异性,忽听到大喇叭里的内容,大怒,二虎的母亲慌忙从厨房里跑出来寻找林会计,而林会计也从大石头上跳了下来,无奈蹲时间长了,腿给蹲麻了,于是晃晃悠悠,一瘸一拐的往家里走,正好与火急火急赶出来的二虎母亲撞了个满怀,二虎母亲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搀住林会计,焦急的说:“他爹呀,这可咋办呀?二虎不会出事吧?会不会判刑呀?”二虎母亲很激动,声泪俱下。
林会计不耐烦的说道:“别嚎了,哭哭啼啼的,不知道的话还以为咱家二虎要被枪毙呢。”农村人不经吓唬,一听到“枪毙”二字,二虎母亲浑身一软,差点一屁股再蹲地上去,哭的更厉害了,边哭边喊:那可咋办呀?林会计急的大吼:“别嚎了,臭婆娘,二虎还小呢,属于未成年人,就把老头揍了一顿咋了,顶多属于管教不严,撑死挨挨训,罚点钱就完事了。”林会计毕竟是文化人,他知道中国有《未成年人保护法》这一说。
二虎母亲听闻,转悲为喜。
林会计刚叫二虎母亲把自行车推出来,我爹就风风火火的冲进了林会计的院子里,林会计一看,连忙招呼:“老钟,你来了,赶紧的,趁天还没黑,咱俩赶紧走。”我爹就骂开了:“他娘的村委会老张把这破事弄的全村人都知道了,咋办呀?孩子以后还咋说对象呀?”
林会计也骂骂咧咧:“我说老钟啊,这事儿回头再找那孙子算帐吧,先去把孩子弄回来再说吧!”
二人骑车出村,沿大路向徐阳镇方向急奔……
我和二虎耷拉着脑袋,没有语言交流,对面值班的民警正在办公桌上奋笔疾书,不知道是写机密文件,还是私密情书。
我望向窗外,夏天的白天很长,所以外边还不是很黑,只见大路上一前一后疾驶来两辆自行车,前者弯腰将胸口近乎于贴在车把上,做俯冲状,奋力冲刺。而后者则弯腰屈膝,将右手牢牢抓住前车的后梁,做搭顺车状……
我眼光一亮,推了推旁边的二虎:“二虎,看,咱爹来了。”二虎一言不发,我扭头疑惑的去看二虎,才发现二虎的口水四溢,已呈睡眠状态,我不禁佩服二虎的定力,面对即将到来的严刑拷打前仍临危不惧,并能安然入睡,真教我自行惭愧。
民警抬头看了看门外,也发现了林会计和我爹,忙把刚才写的信纸藏了起来,唤我们辨认,“看门外是不是你们父亲?”
我拉起二虎,起身出门,迎接父亲大人。骑在前面的我父亲已经气喘吁吁,并怒容满面,林会计在后边悄悄放开了我爹的车,开始独立驾驶。
二人骑到派出所前,林会计下车后连自行车都顾不上支起来,推dao在地,就匆忙的朝我们这边跑了过来,二虎揉着睡眼惺忪的双眼,仔细的辨认眼前的怒汉。
只见林会计赶到二虎面前,一记狠而响亮的耳光打在了二虎的右脸上(林会计也是左撇子),把二虎打的在原地转了个180的圈,二虎只觉得眼前视线里的物体向右猛的一晃,待再次看清眼前的事物时,才发现自己现在已经面向原本在身后的墙壁了。然后重心突然不稳,摔倒在地,二虎只觉得黑夜突然间就来临了,因为他看到无数的繁星,在他面前闪烁不止,晃来晃去,甚是讨厌。
当二虎沉浸在自己的幻像中时,我爹也赶到了我面前,其实我爹并没打算打我,但碍于林会计榜样在先,假如自己不打儿子,便显得自己不够威严,于是面子的问题让我爹滋生了非打我不可的想法,而我则成为了林会计的间接受害者。
当然有二虎做前车之鉴,我心里有所准备,当我爹咬着牙,抡起蒲扇般的大手带着风呼啸着朝我的脸上扇过来时,我向后猛的一退,然后这一耳光擦我的鼻尖而过,丝毫不留情,也丝毫没减速,更丝毫没减力度,准确无误的扇到了我旁边的民警脸上,只见那位民警身体猛的一摇晃,大喝一声,然后直直的倒地,摔在了二虎的旁边,恰好与二虎对视,二虎的眼神里闪出一丝幸灾乐祸的神色。
我爹吓得扑通一下就跪在了民警的面前,连忙去搀扶民警:“哎呦,我说同志呀,对不对了,对不起了,哎呦,我该死,我该死,同志你没事吧?”
民警的左脸上凸起红色五指山的痕迹,并向整半张侧脸蔓延,我在旁边,心里默默的庆幸着。
民警缓过神来,愤怒不已:“好家伙呀,我爹都没这样打过我,你想干吗呀?有你这样的吗?你这打孩子也不对呀,把孩子打坏了咋办呀?还有你,你看你把你家孩子打的,都站不起来了,你们这么当父母的,孩子怎么能不出事,这纯属于家教不当,你们,你们,真是的,赶紧把我先扶起来呀?”我爹慌忙的把民警搀扶起来,二虎也被林会计拉了起来。
民警轻轻的摸着脸,嘶嘶的吸着凉气,然后说:“告诉你,以后不准再这么打人,不管是谁,你都没有权利用你的武力去攻击任何人,你这是不对的,就算是你的孩子,就算你是他爹,你也不能,你也不能。”
民警一边气愤的撒气,鲜血一边从他左边的嘴角流淌了下来,把我爹和林会计吓傻了,民警仍在喋喋不休:“你瞧瞧你们的孩子,这都吓成啥样了?这对孩子的心理也会产生影响,很多少年犯都是从家庭暴力中受到的心理影响,从而走上犯罪道路的,就冲你们今天的行为,我就知道你们的孩子能干出这种事情,绝对就是受你们的影响,你说……我草,这是什么?血?我流血了?哎呦,赶紧拿纸来,我的衣服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