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个人拿着笔墨纸砚,填写了自己的出身履历,都递给周典吏,典吏看都没看,就给了李博。
虽然不过落魄秀才,却代表着巡按,自然在这里毫不客气的反客为主了。
李博看了看,眉头紧锁,忽然对着刁长史二人吩咐道:
“二位大人就监督考核吧,李某却要和这位刘睿出去说句话。”
刁李二位加上十几个准备竞争书办的家伙,都一脸狐疑的望着刘睿,无不心道:
“这小子不过一个市井混子,如何能得到巡按大人心腹师爷的这般看重?
完蛋了,其中一个位置必然是这个不学无术的混子杂碎了,可做书办,这这家伙就凭无赖就能做的?都说巡按大人刚正无私,却如何做出这种叫人诟病的事情?
签押房后面还有一个小厅,那是曾经经历的办公所在,如今,杨经历进了镇抚司的大牢,这里暂时就是李博的地方了。
李博带着刘睿进来后,把门关紧,才阴着脸把刘睿写的那个身份履历啪嗒扔在刘睿脚下,讥笑连连:
“你当你是谁?竟然大言不惭的号称送给巡按大人一个前程!嘿嘿,辽东这地方,就是许中丞和李镇台也不敢这般狂妄,偏偏出自你一个市井混子的嘴里,真是叫人啼笑皆非。”
好家伙,一下子搬出巡抚总兵,不过是先是巡按大人的威势。
为了把水搅浑,首要的条件就是把巡按大人的视线注意力转移目标,挪到四年前那场引起兵变的大案。
但事出非常,自己一个小混子身份,要想接近堂堂的天子钦差,势必要出奇兵冒险了。
适才,刘睿填写的本就不是履历,填了也没用,自己的老爹就被巡按压在镇城镇抚司,自己的身份可不干净。
写的却是惊人的话儿,那就是要给巡按大人一个光辉似锦的前程!
所谓语不惊人死不休!
要想引起那个巡按的主意,进一步弄出些儿勾当,更是为了能顺利进入经历司,只有博上一次了。
这关节,一定要拿住气势,决不能退缩!
刘睿淡淡的笑着,把地上的纸片拾起来,吹掉上面的尘土,又小心的放到李博面前的书案上,镇定的说道:
“在下有没有这个本事,是在下的事情,先生何妨姑且一试,反正里外也没有对先生和巡按大人尤甚妨碍。
不都说,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这话儿不假,巡按代天子巡按辽东,手拿尚方宝剑,上管军,下管民,直达天听,自然在这里风风光光。”
“但是什么?不想一个乡下小混混却也知道的不少!”
李博些许放松神色,自斟自饮的悠闲喝着茶,瞄着刘睿:“接着说,看看你肚子里还有什么货色?”
刘睿拱手谢过,才微笑着说道:但是,一旦卸职回到都察院,依然不过是小小七品的言官,在金贵如云的京师,这身份根本摆不到台面,呵呵,师爷别瞪眼,难道,在下说的不是实话?”
李博强忍怒火,不耐的挥着手:“有屁就放,说说你的所谓的计策,却如何能帮助巡按做出上佳政绩?”
刘睿也搬个凳子,就坐在李博对面,隔着书案静静的看着李博:
“三千石军粮案,别说其他地方,就是在辽东这里的一个卫城,每年都会发生比这个严重多倍的贪墨,甚至成为一种俗例默契。
都知道,官员的俸禄根本养活不了全家,就拿巡按大人来说,加上钦差补贴,一年也不过百来两银子的俸禄,别说养活家人,就连师爷等人的薪水都拿不出的。”
这都是事实,就是巡按这般清官,也会寻旧例拿着一些儿灰色的收入的,要不然,凭着大明朝廷可怜的那一点俸禄,根本都养活不了自己,还谈什么雇佣师爷。
刘睿拱手:“小子本就粗鲁,先生莫怪,再说这件军粮案,不过是那张乔带着报复心理捅到天子那里罢了。
但辽东这里自成体系,相互脉络横杂,一个三千石军粮的小案子,最后大不了弄个倒霉蛋坐替死鬼罢了,这种小案子对一任巡按来说,根本谈不上政绩!”
有一点最关键的地方,刘睿没提起,也不敢提起,那就是案子虽然小,一旦贴上勾连叛逆的罪名,就是天大的案子!
刘睿就是在赌,赌知道这个秘密的仅限于锦衣卫,按照刘睿的判断,锦衣卫一向和地方势如水火,绝不会把这种秘密与地方甚至当朝文武甚至阁老分享的。
李博几乎呲之以鼻:“那你又能能弄出什么惊天大案叫大人侦破?几个市井混混偷盗抢劫?还是踹了寡妇的门?嘿嘿,要是没有有分量的话儿,你小子就可以滚蛋了。
知道不知道,你父亲如今正在被大人审查,你身为案子嫌疑人的家属,根本就不是干净的身份,这个书办你根本没资格进来考核。”
刘睿根本不理睬李博越发恼怒的态度,接着说道:
“四年前,辽东兵变,其原由就是镇府太监伙同总兵府贪墨军粮,就一个盖州卫就有三万多石!
众多官兵缺衣少穿,才忍无可忍的造反,却也只能找这些儿贪官污吏算账,绝没有对抗朝廷的意思。”
“雷霆雨露都是君恩,这帮军户身受朝廷供养多年,难道就因为受到一些儿委屈,就兴乱兵造反?那还要刑部都察院做什么?大可以上告,难道?满朝文武都是摆设?”
李博阴着脸反击,文人对粗鄙武人本就从心底看不起,受了气就作乱更是对之呲之以鼻!
李博此话刘睿也早就有所准备。
此次此刻,刘睿却不想做无聊的解释,趁机把自己的目的说明白才是真的,和这年代的文人老古板讲道理,人家引经据典的肯定会把自己绕晕了。
趁着老古板的耐性还没彻底消耗,不管不顾的尽快说出自己的想法:
“天子一怒,派来曾铣中丞巡抚辽东,平叛军变。
那曾中丞一到辽东,就采取雷霆手段,诱杀叛军首领,很快的平息的叛乱,却也留下了祸患。
至少,没有给几十万辽东军民一个交代,曾经的罪魁祸首不过是换了个身份,如今依然高官得坐,逍遥自在,这些儿就是压在辽东军民心中的一根刺!
不是属下妄言,一旦真有个风吹草动,辽东就是一大堆干柴啊!更有几千官兵含冤逃到海外孤岛,这难道不更是隐患?
曾大人做事雷厉风行,能力出众,在下自然佩服,但雷霆雨露,箩卜加大棒才是御下手段,不然,一味强硬手段,或许能成事一时,但却很难长久,一旦出事就是滔天大事。”
李博沉吟许久,竟然默默点头:“曾中丞做事,咱们做下官的还有百姓自然不敢评判,你说的自然也有几分道理,在京城,是有很多人在收集着曾中丞的罪名,要不是中丞大人做事本就检点,还真会出现你说的这种结果。”
结果又能如何?还不是被严嵩指使其心腹手下诬陷,然后入了锦衣卫诏狱,含冤而死!
刘睿撇着嘴冷笑:
“赵高还能指鹿为马,你没事难道人家不会诬陷?给你扣屎盆子?如今的天子,每天只想着长生修道,身边说上话的就那么几个人,要是、、、、、、,嘿嘿。”
李博怪怪的看了刘睿一眼,心道:这种朝廷机密,阴险手段,如何会从一个才十几岁的市井混子嘴里说出来?
不由对刘睿有了些许重视,才板着脸训斥:“我等小民,如何敢非议朝廷天子,哼!就凭这点,我就能叫巡按判你个不恭之罪,发配恩军劳役一生!
再说,当时不过是怀疑某些人,但一场大火烧了军储库,事后根本无法给他们定罪,再有天子暗中宠着这帮内官,曾中丞却也是无奈。
就紧紧是上书天子,撤了东厂对各地的镇抚,都把内廷得罪死死的了,也就你个混小子,才敢打东厂的主意。”
刘睿呵呵一笑:“无论东厂还是锦衣卫,咱一个小民根本不敢招惹,其实也没必要招惹,是啊,一把大火毁灭了所有的证据,但殊不知,却还是有重要的证据留了下来。”
李博脸色一喜:“什么证据?”
刘睿一指架搁库:“就放在那里。当时军储库虽然烧了,但那时候的来往账目却留在了这里。”
李博噗呲坐在椅子上,恨恨的瞪了刘睿一眼:“还当是什么高明主意,那账本当时曾大人就请账务高手审查过,根本没有出入,难道你比那些儿高手还厉害,能从中看出破绽?”
“不错,这种流水账,在中在下眼里本就是漏洞百出,只要用些儿手段,马上就能找出其中的勾当,如果先生不信,马上就可以拿出这份账本,叫在下核对?”
李博摇摇头:“那里贴着巡按大人的封条,没有大人发话,谁也没胆子揭开,这里却有一个账本,你不是吹牛嘛,那就看看,这其中还有什么猫腻?”
刘睿拿过来一看,心里一笑:
这个师爷先过来,是为巡按收集证据来了,有人控告经历司的前任户科典吏贪墨军饷,但派人查账却找不出毛病,一笔笔出入分毫不差。
这件事折腾了很久,要不是去年末出的那个军粮案,这个典吏根本就不会出事。
“请先生给在下备用笔墨纸砚,再给在下一个时辰,保证给先生一个明白的答复。”
既然是文官办公所在,笔墨纸砚自然都是现成的,大概一个时辰不到,刘睿把按照前世复式记账弄出的账本递给李博:
“先生请看,这般分门别类,纠察往来,就能找出这多破绽,这个典吏三年内就是用这个假账私下挪用了白银六百余两,布匹四百多件。”
李博本也是饱学之人,更懂得账务,不然也不会被巡按委派到这里查账。
看了好一会,从中计算好久,才抬起头来:
“这是什么记账查账手段,果然火眼金睛,小子你还真没有吹牛,就凭这个,四年前那场大案,还真有找到足够的证据。
可是,你想过没有,大人虽然是钦差身份,却也十足对抗不得东厂啊。”
刘睿附耳小声说道:
“如此这般这样、、、、、、,呵呵,咱们只管坐山观虎斗,坐收渔利,适当的加把火添点柴啥的,在下保证,到时候,巡按大人必然是名利双收,先生自然也水涨船高。难道不是送给大人和先生的一场富贵?”
李博竟然本能的连连点头,忽然想起什么:“里外里,我和大人占了便宜,你又图个什么?”
刘睿故作懊恼:“有什么法子,只图立个大功,也好给家人解脱,在下也不敢保证父辈们是否真的贪墨了三千石军粮,不过,在下立了这个功劳,应该足以低过父亲的小小罪名了吧。”
李博频频点头:“足够了,吃水不忘挖井人,大人和李某也不会忘记兄弟的功劳的,自然一起富贵。
不过,这件事太大,容愚兄马上请示在广宁的大人,两天内一定给兄弟明确的答复,呵呵,兄弟有这般手段,难道就想一辈子做个小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