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临近深夜,此刻的冯家却是正热闹,前院主房正厅,灯火通明,正北主座,坐着一位白发白须却精神朔望的老者。
台下,羊毛地毡铺地,两侧一溜儿软榻小方桌,分左右一直延伸到大厅门口,桌子上酒肉水果,桌后软榻上各坐着一位客人,看服色打扮,竟然僧道儒俱全。
时有穿戴俏丽的丫鬟莺莺燕燕的盘旋席间,为诸位客人斟酒助兴。
自古,名山大川,就是高人雅士留恋的所在,更是僧家道人修行的道场。
闾山除了朝阳宫,更有闾山派、观音阁、望海寺、白云观、玉泉寺、山神庙、药师殿等等大小寺庙道观上百座,各具风景优雅所在,享受着信徒们的膜拜。
尊佛尚道,在南北朝达到高峰,自唐末以后,就慢慢被统治者压制,开始在只有走下坡路,但到了明,却又有兴起之势。
也不奇怪,那明太祖就是曾经的一个和尚。
同时,更因为出身和尚,朱元璋才深知佛道更是国家的一种极大的危机所在,无论佛是道,都置于国家法律掌控之外,享受着免税免服役、万众的香火的同是,更有大量的寺田道田,富可敌国!
更因为佛道都在官府掌控之外,更是成了藏污纳垢的所在,很多敌对势力,包括塞外诸藩,前朝余孽都会借着佛道特殊身份的掩护,混迹其中。
所以,朱元璋把天下佛道按照官府品级统一管理,在京师以及各地设立各级僧纲司,用度牒严格控制僧侣的人数和出行,对道也是如此。
闾山,坐落在广宁镇东北,之东就是辽水,辽水河套,如今已经是辽东和塞外诸藩隔离对峙所在,鱼龙混杂,自然,在延伸百里的闾山大山之中,也会潜伏着各路诸藩的人影。
那冯裕,出身于广宁传统世家,自有唐以来,辽东就顺着朝堂强弱起伏,却也更多地掌控在诸藩手里,冯家在辽东传承千年,自有它的处世之道。
冯裕为官多年,甚有政绩,辞官后就回家隐居,和志同者共八人,吟诗作赋与禅林,号称海岱八友,更有海岱会集流传后世,实乃辽东文坛的领袖人物。
台下右侧首座,正是金辉老道,之下有罗龙文各色人物,而在右手首座,则是一位身穿袈裟的僧人,大概五十几许,圆脸阔额,花白的眉毛夸张的像两把小扫帚,肤色白皙,高鼻梁,时而闭合的眼睛里竟然偶然闪出一种淡蓝色的精光。
正是玉泉寺方丈,那玉泉寺乃契丹所见,到如今已经传承几百年了,这个世外方丈,更有着曾经鲜卑人的血种,佛号忘忧。
就听忘忧和尚对着对面主座的金辉老道阴阴一笑:“道友不远从南直隶云游塞外,贫僧填为半个主人,这里有礼了,嘿嘿,就不知道友到这里是开山建寺传道,还是、、、、、、。”
佛道之争,自打汉末佛从古天竺引来,就一直没有断过,本是割舍不断的冤家,二人各有势力依仗,见面自然掐架。
金辉老道眼露精光,却是不屑的一笑:“不过鲜卑杂种,却也厚颜占位佛家高位,实叫贫道齿冷!贫道在我大明的山川云游,当不得外藩小僧关爱。”
这话儿阴损到极点,可那忘忧老僧却波浪不惊,眯着眼手里粘着佛珠,淡淡一笑:“在我佛眼里,众生平等,何来塞内塞外之说,道友入俗了。”
台上主座,那冯裕举起白玉酒杯,对着下面哈哈一笑:“在座都是高人雅士,更是在下的好友,只谈风月诗词妙事,绝不要自己煞了风景,败坏了佳夜春风的雅兴,来!干一杯,说一些儿有趣的事情。”
不看僧面看佛面,那冯裕非但是此间主人,更是名扬天下的人物,众人立刻哄笑,举起酒杯喧闹起来。
“可不是!如此良辰美景,就应该喝酒吟诗,只是可惜了那名扬塞外的妙人儿此番却不在广宁,不然请来助兴,艳舞高歌一曲,才不负今夜欢聚。”
是一个儒生,乃广宁镇城教授黄渤,也是海岱八友之一的人物,自然帮着冯裕助兴。
有人哈哈笑道:“正是,老按察诗文名言天下,我等今日有幸,正要品赏老按察的佳作。”
冯裕最高峰做到按察司副使,时人尊称老按察也是尊意。
冯裕抚须摇头苦笑:“江山待有人出,如今,老朽念过古稀,文思枯竭,不行了啊,如今在这辽东,却是一个军户混混独占鳌头,瞬间以两首新作名震一方,老朽要不是苦于难行,早就去会会这个有趣的混混了。”
金辉把玩着玉杯,看了冯裕一眼,呵呵一笑:“怕也不是什么以文会友,而是想驾鹤西去,也好和园园子道兄共谋一醉?呵呵,我辈苦熬红尘,却只有园园子逍遥,却也叫人无奈的很。”
冯裕脸色微微一变,马上恢复了血色,一旦波澜不惊的淡淡微笑着:“古来几多梦秋长生者,却谁见仙踪?想那园园子道兄,要是真能活到如今,大概也有二百多岁了,世人谣传诸多,怕多也是牵引附会,嘿嘿,一个乡下混混儿的话儿有几分真实,老朽深感可笑。”
金辉心里暗骂:不想长生却整日的炼丹修行,酸文果然都是阴阳八卦!
就听对面那忘忧老道却哈哈狂笑起来:
“世人都痴都疯癫,皮相不过骷髅尘土,只要心中有佛,自然岁日月长久!
想道友在盖州苦心筹算,诸多阴损,却不知,可曾从那个混混儿嘴里弄出三丰老道的秘密?
哈哈!道本虚妄,总是用妖法迷惑痴儿,想来实在可笑,我佛慈悲,贫僧不过是实话实说,请道友莫要见怪,扫了主人的兴趣。”
针尖麦芒的俩家伙只要一开口就掐架,却也叫主座上的冯裕紧着皱眉,正要巧言转移目标,就见一个家人进了大厅,跪在台下行礼禀报:
“报知老爷,庄外有一众朝阳宫的人求见,为首的正是朝阳宫的宫主。”
大厅里顿时寂静无声,就连人们的呼吸之声都清晰的听见,好一会,才停有人小声惊呼一声:“邪门!那朝阳宫倾巢出动,不过是想从盖州卫那个混混嘴里弄到祖师的行踪,此番深夜返回闾山,难道、、、、、、?”
就见冯琦从主座上站了起来,整理了一下衣物,对着众人说道:“那朝阳宫宫主,实乃老朽故交,如今半夜来此,自然要出迎,诸位请便。”
说是请便,但所有的客人都跟着站了起来,随着冯裕出了大厅。
朝阳宫的宫主本就身份不一般,但也不会叫忘忧金辉这般看重,但加上园园子的海外仙踪,那就非常的不得了了。
更何况,据传闻,那个知道玄虚真君行踪的混混儿已经拜在朝阳宫门下,此番朝阳宫连夜返回,必然是带着那混混进山行拜师之事。
意外的期待自然有意外的奢望,谁不想长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