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的尽头,几座破旧的屋舍座落乱石之中,俨然已荒废多年,四处杂草丛生,隐约可见三两个飞禽走兽的巢穴。在这荒无人烟的归雁山上,几分萧索,几分诡异,莫名的寒意侵袭而来。
妄琴却轻车熟路,径直推开其中一扇半掩的木门,招呼道:“进来吧。”
屋内一反常态的竟很整洁,唯一的木桌和坐榻上布满着厚厚的灰尘。若除尽这些尘土,便可看出家具摆放极为讲究,
“你可能猜到了,我最擅长的并非剑术,而是术法,至于菁渝那种占卜之术更是手到擒拿,”妄琴从靠墙的柜子里取出两块帕子,扔给纥奚延一块,便往外面水井走去,一边打水一边继续道:“但我比她要厉害一些,好歹我也是雁羽五大护法之一。”
“火君妄琴,擅用红莲业火,能通晓阴阳,深谙日月变幻之法。”纥奚延低头将帕子浸入水中,而后回房擦起桌子来。
“连这个都知道了,不愧是擎晖军统领,你们擎晖军搜集情报的能力比我们雁羽不差多少吧?说不定你们的情报网跟我们是交叉的呢!也就是说,你们的人里可能有我们的人,我们的人里也可能有你们的人。”
闻言,他手中的帕子忽然停在桌上,一个意味深长的抬眸,神色变得有些怪异,许久,才沉声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只是说说,这种事谁知道呢?反正我不过是个护法,真正知道一切的人是雁宗成豫汤。”妄琴耸耸肩,似乎方才不过随便一句玩笑话。
这世上真真假假本就难以捉摸,纥奚延没再多问,若有所思的沉默下去。
半柱香后,妄琴拍拍手,才见纥奚延擦过的桌榻,竟意外干净,老旧的原木焕然一新。相比之下,她的清洗过于敷衍。没想到纥奚延还有这种癖好。
“等一会,我会带你进入我的回忆,也就是说我将把我十年前经历的事,再在你眼前重放一遍。但你看到的东西,只是我当初看到的东西,我没有看到的,你也不能看到。而且你仅仅只能看,就像做梦一样,什么都不能做,什么都无法改变。”
“进入你的回忆?”
“不错,所以当初你要我保证不说一句假话时,我能如此爽快的答应你。就是因为你看到的将是真真实实的记忆,而不是我的一面之词。”
言罢,妄琴在榻上坐下,与纥奚延相对而视。然后她朝他伸出一只手,正是那只戴着枉死链的手。她凝视着他深邃的瞳眸,一字一句道:“若你准备好了,就把右手给我,我带你回到十年之前。”
不知为何,那短暂的迟疑,带着难以言喻的恐惧,第一次浮现在纥奚延的眼里。他在原地久久没有抬手,身体里有一个声音,不断阻止他去握那只手,就仿佛不想让他看到十年前的所发生的一幕幕一样。
“没关系,我会陪着你,陪你重温那段对我而言也不轻松的回忆。”妄琴扬起的笑容温暖如春阳,她就静静坐在那里,好像永远不会离开。
内心的躁动不安,竟被她这一个微笑化解。
纥奚延微微垂眸,慢慢握住了她的手,掌心触碰到她略带剥茧的指尖时,一股无法形容的暖意渗透皮肤,直达心间。他微微怔愣,旋即自嘲道:“没想到走到这一步,我竟开始畏手畏脚了,还要靠一个女人才有勇气.....”
“闭上双眼。”
她笑而不语,在纥奚延紧闭双眼后,口中低声吟唱着什么,听不清晰,却绝非平日所说之言,倒像某种梵语,古怪而复杂。
随着咒语越来越长,枉死链开始有了变化。瞬间化作一只飞翔的红燕,顺着妄琴纤细的五指往纥奚延的手缠绕而去,转眼便牢牢环住了他的手腕,在她最后一个字落下时,纥奚延的手上竟出现了一个与妄琴一模一样的枉死链,而他们两也被链子紧紧连接到了一起。
世界在那一刻,突然被黑暗笼罩。所有一切顷刻间消失不见,接踵而来天旋地转,他什么都看不到,只有妄琴的指尖传来的那一丝热度,让他没有迷失在这荒芜之界。
迷失吗?
为什么?为什么这种感觉似曾相识,这种虚无之感,这种全世界都消失了的空虚之感,这种什么都做不了的无力之感到底从何而来?就好像很多年前,他也经历过一样,在哪里?又是什么时候?
难道妄琴说在临越城见过他是真的吗?不可能,这不可能,他从来不记得去过临越城!
“哥哥!奚延哥哥,救救我!救救我!我不想死!”
突然,从空旷的黑暗中飘来一个凄厉缥缈的声音,是谁?谁蹲在地上哭?为什么她低着头?抬起头啊,让他看看她的脸!是了,这身影无数次出现在他的梦里,就是这个身影!永远只会低头哭喊,永远穿着粉色罗裙,永远停留在十四岁的年纪。为什么这十年梦魇里的小女孩会出现在这里?出现在妄琴的记忆里?
又或者,这其实是他自己的记忆。那妄琴呢?她去了哪里?
“你是谁?”
“奚延哥哥,你不是答应过我会一直陪着我吗?为什么,为什么你不来救我?我好怕,好怕......”她瘦小的双肩不断颤栗,刺耳的尖叫声回荡在纥奚延的耳边,他捂住快要炸裂的额头,即使痛苦不堪,也没有放慢朝她靠近的步伐。
然而,明明很短的距离,却如何也无法走近。他就像在原地踏步,不论怎么努力,都到不了她身边。
直到最后,那小女孩的身影渐渐模糊。彻底从他浑浊的视野中消失不见时,一滴血,沿着纥奚延左眼的面具缓缓流下。
从最初的一滴,到后来源源不断的溢出。他按住白银面具的手疯狂的颤抖着,却不能将疼痛减轻分毫。这本就是不属于他的东西,为什么还要留下?
不,他不要这个东西,这被强加于他的东西!凭什么他要让别人的眼睛留在自己的脸上?
简直可笑至极!
纥奚延猛地伸出两根手指,往左眼狠狠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