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纥奚延!你疯了吗?”
千钧一发之际,突然伸来一只手,紧紧擒住了纥奚延的两根手指,他的手被迫停在眼珠前一寸的地方。若不是妄琴即时阻拦,这两指定会刺入眼球。那被面具遮挡,不见天日的左眼,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
不知怎么,黑暗却在那瞬间消失了,莫明的寒气随之被驱散。纥奚延猛然惊醒,才见妄琴满脸惊恐的握着自己的手,粉色罗裙的小女孩和她嘤嘤不断的哭泣声不见踪迹,唯一残留的,只有他脸庞滑落的血迹。
他已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却没解释方才举止的原因,淡然从妄琴掌心挣脱。拿出袖中的帕子,一言不发的擦拭着从眼中溢出的血。
“进入回忆之界后你就昏迷了,怎么喊都醒不了。我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没关系吧?你嘴里一直问是谁是谁,你看见什么人了吗?”妄琴担忧的问。
“以前在穿越你这结界的时候,发生过这种事吗?会不会看见什么奇怪的东西?”纥奚延不答反问。
“比如?”
“比如女孩,或者其他什么?”
“这个说不好,我只能告诉你,不论你看到了什么,那东西都是真实存在的,存在于你的记忆之中。如果你想不起来那是什么,就是你忘了。因为能与我的结界产生共鸣的,只有真实存在的东西。怎么了?你看到什么了?”妄琴继续问。
他只是摇头,视线开始环顾四周,半晌才道:“这是哪里?为什么这里的东西都像蒙上了一层雾?”
“当然是雾蒙蒙的,因为这是十年前的临越城,毕竟是十年前的景象了,走吧,我带你去看看。这里的人都看不到我们的存在,也听不到我们的声音。”她抬手,正欲扶住纥奚延,却被他毫不犹豫的拒绝了。刚才他不知经历过什么,情绪看似已渐渐稳定,内心还是极其敏感。
六月细雨,柳絮飘飞。他们所处已是大西边境的临越城。
妄琴带着纥奚延穿过三条长街,止步于一座城隍庙前,只见庙前石狮坐镇。远远可见院中冒出一角的灵应侯鼎,鼎上飞檐悬挂着八方金铃,时而随风摇响。
已是黄昏时分,过往行人渐少。庙中青袍道士放下扫帚,正要点灯,忽听庙前一阵嘈杂。还未弄清状况,一个四十几岁的妇女,忽然撞开半掩的大门,拉着儿子冒雨而来。
她那沾满泥浆的布鞋,一脚踏入城隍殿,不由分说将男子压倒在拜垫上。
“城隍爷保佑我儿王顺能顺利躲过此劫!”王大娘双手合十,急匆匆的跪在王顺旁边,见儿子诚意不足,狠狠掐了他一把,低声道:“还不快求城隍爷显灵!”
道士觉得甚是好笑,忍不住道:“王大娘,你儿子是为了躲开叛军林津之的征兵公文,来求城隍爷有什么用?难不成城隍爷能保你儿子平安?”
“用得着你说?我自然知道城隍爷不能保佑我儿子平安,但他预知吉凶福祸。你可知生死薄昨日已被收回了?”王大娘瞪了一眼道士,说时谨慎的四处看了看,举止唯唯诺诺,声音都不敢太大。
道士听后,立即探头往外望了望,面上也露出几分惧怕神色。
“也就是说今年七人已聚满,雁羽又要大开杀戒了?那你还不快回家去,要求城隍爷也明日再来呀!如今临越城被叛军林津之占据,朝廷派来的平反将军又迟迟不来,外面不仅有叛军,还有雁羽那群杀手,谁都不敢出门了吧!”
王大娘皱眉道:“谁说不是呢,年年这个时候,天黑之后都没人敢出来。听说雁羽杀手们都在夜间行动,谁碰到他们谁就活不到第二天早上!林津之那群叛党又挨家挨户的抓壮丁入伍,我眼瞅着今日他们没啥动静,带着儿子来求求菩萨,我怕明日有个什么三长两短......”
话未说完,王顺极为不耐的打断:“娘,你不要小题大做,我平日又没得罪谁,怎么会被写在生死薄上!快回去吧,再在这里磨蹭,天真要黑了,回头遇上林津之他们,我还真就给抓去了。”
闻言,道士也配合的催促着,王大娘才不甘不愿的跟着王顺出了城隍庙。
道士青玉正要闭门,忽然,“咚”的一声,一只手重重拍在了漆黑的大门上,接踵而来,一双绯红锦靴卡住了门沿。
那是一只纤细的手,苍白的掌心有条暗红血迹缓缓滑落。吓得青玉手一抖,后退三步,在极度惊讶之中,门后渐渐露出一张女子的脸。
“喂,臭道士,还不给本小姐让个道?”她飞扬跋扈的脸,带着六月的暑气,让青玉感到一阵心悸。却见她腰间的金铃,在空中晃荡不停,清脆悦耳的声响回荡在廊檐之间。
青玉情不自禁倒退几步,那女子轻而易举便进了大院。
“你,你是什么人,今日已经不......”
“别啰嗦,这临越城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城里这么多脚系绿缎带的人?原来朝廷的驻军呢?”女子正是妄琴,只是那时的妄琴与如今大不相同。十年前,她不过才十五岁的年纪,稚嫩尚未完全褪去,举手抬足间甚至比同龄男子更为张杨。
而现在站在纥奚延身边的她,似乎已被岁月磨砺得没了棱角,不再锋芒毕露。但有一点没有变,她身上散发的灵气,以及眼中无法隐匿的固执倔强。
“你还不知道吗?三个月前,这群脚上系着绿缎带的人反了,在临越城组建了一支民兵。这支民兵用七天时间就赢了城里的守军,死的死降的降,现在整个临越城已经被他们占领了!”
“别说笑了,朝廷军队再怎么没用,也不会被一群市井之徒组建的队伍打败吧?”她倚着院中石凳坐下,完全不避讳旁人的眼光,慢慢卷起左手长袖,袖下赫然可见一条狰狞的刀伤,从臂头一直延伸到手肘。
这条刀伤深可见骨,连青玉都忍不住暗自心惊,妄琴却不动声色的从腰间取出一个白色瓷瓶,用牙咬掉瓶塞后,毫不迟疑的往伤口洒去,然后手法熟练的用白色绷带一圈圈绑紧。
就好像根本感受不到疼痛,从始至终她的神情只有木然。
纥奚延却在此时,突然回头望了现在的妄琴一眼,一丝浅浅的惊异,从他俊美的脸庞稍纵即逝,原来她十年前就已经承受过这些,这些对成年人而言都很沉重的痛苦。
“说来也怪,你别看这群人只是群市井之徒,但他们的武功之高强,超出常人!叛军头子林津之更是十八般武艺在身,一直穿着件大黑袍子,头上还戴着奇怪的头盔,连睡觉都不取下来,听说谁都没见过他真正的样子。需要帮忙吗?”青玉好心问。
“不用,”她头也不抬的拒绝后,又将袖子一点点放下,皱眉时,自言自语道:“怪不得,我说怎么这么难缠,原来不是普通人,是群叛军啊!”
“看姑娘的样子,是跟他们发生了争斗?”
“嘁,追了我三天三夜,三天前我刚进城,他们把城门关了不说,还不打开,我好言好语的劝他们,他们不听。一怒之下,我就失手杀了他们一个副官。然后他们就跟群疯狗似的追着我跑。”
“......大概是因为朝廷的平反将军要来了,所以他们准备关城门迎敌吧。不过现在这个时候进城,实在不是什么好时机,不知姑娘为何事而来?”青玉哭笑不得,见她将杀人说得如此云淡风轻,不免心中开始猜测她的身份来。
“你要是实在想知道,我可以告诉你,不过,”妄琴拍拍裙摆的褶皱,起身伸了个懒腰,道:“你知道之后就必须死。”
吓得青玉一个冷战,忙双手合十,道:“出家人非礼勿视,非礼勿言,非礼勿听。”
“这就对嘛,我告诉你,小道士,在我的事情没有办完之前,这里就是我的落脚点,银子自然少不了你的。你若敢对其他人多说一句不该说的话,我就把你的血涂在你们城隍老爷的佛像上,送你飞升上仙。”
“你,你为什么要选这里?”
妄琴也有几分不解,喃喃道:“总觉得他们行为举止很奇怪,特别是这几天每次追我到一些地方,都会莫名其妙的停下来。这座城隍庙,就是其中之一。”
“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了,从叛军占领临越城以来,他们还真没有一次闯入过这座庙里。”
“是吗?”她没再开口,若有所思的往偏殿走去。
“姑娘!姑娘等一等,我还没帮你准备床褥呢!”青玉见状,忙提着扫把追上去。
城隍庙院内,自此被夜色笼罩,陷入一片静谧。
一直以外人身份观看的纥奚延,突然问:“你们所说的平反将军,是叫西栎吗?”
“不错,就是西栎,怎么,你认识?”
谁知,纥奚延竟淡淡点头,眉头却高高蹙起:“听说西栎就是在临越城失踪的?”
“哦?跟我听说的有些不太一样,我倒听说,声名赫赫的西栎大将军,不是失踪,而是死在了临越城啊。”妄琴说时,右脸被忽明忽暗的月色覆盖,神色有种难以言喻的阴郁。
“是死了,吗?”纥奚延沉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