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会跟我们走的,事情来得太突然。”
“她会明白的。我们把实情告诉她。”
“爱娃,这怎么行呢?”
“只能这么办,我们别无选择。大家都得离开。”
莱斯尔似乎下了决心:“好吧,不过……不过,我去告诉她,这样也许会好点儿。你到我卧室去,收拾点东西。”
“什么也不用带,”爱娃说,“只带一小袋钱足够了。那笔钱还在吗?”
“在。在底层抽屉里,还有通行证。”
“有这些就可以活命。你有把握说服克拉拉?”
“这……这可说不准。”
爱娃目送轮椅滑向厨房。然后,她径直走进莱斯尔的卧室,打开衣柜,从上面一层取出一个旅行包,扔在尚未整理的床上;又拉开梳妆台的底层抽屉,从一叠毛线衫下面找出钱盒,装到旅行包里。
这时,她听见一声尖叫,紧接着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她慌忙转身。两眼发愣,激动不安的克拉拉已经来到门口。
克拉拉声音颤抖地问:“这是开玩笑,一个残忍而又可恶的玩笑,是吗?”
“不,是事实,宝贝儿。”爱娃迈步走向女儿,想拥抱她。克拉拉却如畏惧猛虎般直往后退。
“你不是我母亲。这不可能,我不相信。”
“可这是真的,”爱娃冷静地说,“而且他就是你的父亲。”
“不,不可能!永远不可能!”克拉拉绝望地喊叫,“我不要那个魔鬼!”
爱娃冲过去,抡起巴掌向克拉拉抽去:“你怎敢这么说?”
克拉拉哭起来,全身剧烈地抖动。
“克拉拉,”爱娃语气坚定,“我们必须走,我们不能被人发现。”
“不,”克拉拉小声说,“我不走,弗兰茨……我们的孩子。”
“你绝对不能留下,”爱娃果断地说,“我们都得走。”
“不。”
“克拉拉,你不能落到他们手里,”她尽量提高声音,压住克拉拉歇斯底里的哭泣。“听我话!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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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租车带着福斯特离开查理检查站,驶向斯特里斯曼街。他连续不断地度过了一个繁忙的白昼,一个紧张的夜晚和一个疯狂的早晨。现在,他疲惫不堪。
快到目的地时,他才发现烟雾在不断升起。右侧楼房后面及上面,有一股火焰向远处蔓延,毫无疑问,这是由他刚离开工地时听到的爆炸造成的。
救火车、软管和被惊醒的人们塞满斯特里斯曼街,街边所有的建筑都被炸毁。福斯特在街角走下出租车,跑向沃尔夫咖啡馆。他扒开如堵的人群,先看见基尔沃夫,托娃,还有埃米莉。他朝他们挤过去,抓住埃米莉,紧紧地吻抱在一起。
埃米莉靠在福斯特胸前。“完了!”她叹息道,“天啊,全完了!”
福斯特注视着面前跳动的火焰,“这是怎么回事儿,埃米莉?”
“不知道。可能是气体燃烧引起了爆炸。”
“有可能。”福斯特说。
福斯特顺着斯特里斯曼街往北看,发现从沃尔夫咖啡馆到柏林墙之间,所有建筑都不复存在,四、五十码宽的柏林墙也被炸得四分五裂,地下室荡然无存,已变成一个巨大的土坑。
福斯特指着柏林墙的大豁口说:“如果有人想走出安全区,那儿是最好的出口。”
“你是说爱娃?”
“对,爱娃。”福斯特伸手抓住基尔沃夫的一支胳膊,“基尔沃夫,克拉拉住在什么地方?”
“耐舍伯克街,离库达姆街不远。”
“那我们还等什么?那里才是我们的终点站。说不定可以抓到克拉拉……和爱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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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尔沃夫不停地按门铃,室内好大一会儿没有反应。最后,门被慢慢地拉开。
开门的是一位年轻男人,他肩宽膀阔,头发漆黑,鼻子上架一副高度近视镜。但看上去面容憔悴,双眼红肿,充满敌意地瞪着这群不速之客。
基尔沃夫迟疑片刻,问道:“请问你……你是克拉拉的丈夫吗?”
年轻人默不做声,有气无力地点点头。
“她在哪儿?”基尔沃夫问,“我们想同她谈几句话。”
弗兰茨痴呆地看着他们,眼里涌出泪水:“你们来得太晚了。”说罢,他转过身。
福斯特跟上一步:“怎么?”
“她死了。”弗兰茨说着,悲哀地摇摇头,“我今天的课取消了,所以很早从学校回来。克拉拉死在我们的卧室里。她自杀了。”
“自杀?为什么?”
弗兰茨不回答。
福斯特走到弗兰茨身边:“也许我知道为什么。我想我们都知道为什么。”他顿一顿,“她母亲来找过她。我是说,……爱娃·布劳恩。”
“对,”弗兰茨喃喃地说,“她母亲。克拉拉留有一张纸条。伊芙琳……爱娃……爱娃·布劳恩慌慌张张来到这里,告诉克拉拉,她们必须离开。克拉拉不愿走,又哭又叫。爱娃和莱斯尔怕她的歇斯底里会暴露她们,只好作罢,希望她想通后再去找她们。克拉拉没说她们在什么地方。爱娃和莱斯尔走了,留下她一个人。‘我很伤心,弗兰茨,’她写道,‘总有一天会有人查明我的身世的。我不能伤害你,也不能让我们的孩子为我背一辈子黑锅。因此,我走了。我永远爱你呀,弗兰茨!’”他情不自禁地摇头。“呵,不,不,不。她不该撇下我,我是多么爱她啊。我永远爱她,爱到死.”他捂住脸,痛哭失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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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
清风徐来,阳光灿烂,柏林沉浸在一派温馨中。埃米莉和福斯特挽着胳膊,伫立在欧罗巴中央大厦的楼顶上,俯瞰柏林全城。远处仍有一缕青烟从柏林墙边升起。布达佩斯特大街那边,可以辨出宽广而碧绿的动物园和蒂尔加滕·贝勒维龙大厦,德国国会大厦也隐约可见。蓝色的斯普雷河在远方蜿蜒流淌。
柏林的确是一座美丽的城市——一座经受了无尽恐怖和战火洗礼的美丽城市。
“如今,你已为《希特勒传》的结尾找到了真凭实据。你可以把事实真相公布于世了。”
“事实真相?”埃米莉反问道,“真的能够公布于世吗?我是历史学者,我所写的一切都必须有真凭实据。可凭据在哪里?你我能证明同爱娃·布劳恩谈过话吗?”
“那座秘密地下室不是最好的证据?”福斯特问。
埃米莉悲哀地摇摇头。“在这个广大的世界上,那座地下室已经不复存在,只剩下一个大坑。世上只有一个人能够证明这一切,可她又销声匿迹了。”埃米莉握住福斯特的一只手,“我们永远找不到她了,是吗,福斯特?”
“是啊,我们永远找不到她了,可她仍然活在这个世界上。”
埃米莉静默地俯瞰脚下这座喧闹的城市,眺望城外朦胧的景色。“快乐的寡妇,”她说,“希特勒第一次看中她时,她的亲友们就这么叫她。风流寡妇,他们之所以这么叫她,是因为她总是孤单一人。”埃米莉仍然眺望远方,“这不,她如今又成了孤单一人,带着她的神秘,也许要孤单到她生命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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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图插图吴汉东
责任编辑罗维扬孟德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