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貊盯着她看,因为背着光,他那张笼罩着死气的脸藏在阴影之中,如今猛地听到他粗嘎的嗓音,宛如从地狱而来。
是啊,凭什么呢。
她有什么资格理直气壮地要求别人为她做事,又有什么东西值得别人替她送死?
“你救救他,我任你差遣。”
“我不缺差遣的人。”
李鹤雅握着青莲的手不由得收紧,她缓缓抬起头,那张昳丽的脸糊了层腥臭的淤泥,眼睛却亮得出奇。
嘉善公主一直很好看,哪怕无比狼狈,她身上好像就带了种吸引别人目光的东西,她太特别了,以至于他们偷看了几回后,就忍不住想要据为己有。
“你说,只要我能做。”
“为我生个孩子。”
李鹤雅眼帘颤了颤,她有时候真的很想撬开季貊的脑袋看看,那里头到底装了什么东西。
那脱口而出的“不可能”,在触及青莲那张苍白无血色的脸后,默默吞了下去。“可以。”反正她这身子,别说生个孩子了,就是能不能活到二十岁都是个问题。
答应下来便是,反正这话也就他们两个知道,到时候谁能作证她允诺过什么?
反正,食而言肥,满嘴谎言的自己,也不是那么讨厌。
季貊走了过来,从怀里掏出一枚药丸,这是老疤给他的,据说止血什么都行,左右死马当活马医,他只是答应了李鹤雅要救这个人,却没有保证要将这个人救活啊。
季貊毫无心理压力地想。
一时间,两个各怀心思的人盯着昏迷不醒的青莲,足足盯了一刻钟。
“算了,我们先走,万一他排兵来,我们挡不住。”
他就带了五个傀儡,南伽国所剩的所有傀儡。
李鹤雅点点头,起来的时候晃了晃,幸好季貊扶住了她,她的情况也不好,但好歹要比到现在还昏迷着的青莲好一点。等她站稳了,又蹲下来想将青莲扶起来,却被季貊一把扯了过来。
一天恨不得沐浴三回换三套衣服的季貊,也不顾她身上臭气熏天的味道,直接将人圈在怀里,“你跟我走,他交给傀儡。”
不管这人是谁,是男是女,只要挨着李鹤雅,他就浑身不自在。
也不知季貊下了个什么命令,其中两个傀儡睁着死人眼,肢体僵硬地走了过来,一个抓住青莲的两只脚,一个抓住了两只胳膊,直接将人架了起来,然后抬着昏迷不醒的青莲,直直地往前走。
他们虽然动作僵硬,但速度不慢,没一会儿就走出很远。
李鹤雅张了张嘴,下巴都快掉了。被季貊牵着手往前拽的时候,她还收拾好微妙的心情,也不知道青莲醒了,知道自己被两具尸体架走出林子,是什么样的心情。
“你怎么在这儿?”她重重地咬了下唇,疼痛驱散了睡意,又看了眼身边的青脸季貊,“你看到易晔辰了吗?”
没有回答,季貊甚至连个眼神都不想赏给她。
李鹤雅有点尴尬,倒不是被冷落的尴尬,只是想到刚才情势危急的时候她胡乱答应下来的事情,什么生一个孩子,简直让人瞠目结舌。
她安静下来了,这边的季貊却气得脸都鼓了。
自己千辛万苦来救她,结果她倒好,头一件事求他救别的男人,然后又是问另一个男人的情况。
这世上也就李鹤雅这个铁石心肠的人能做出这过河拆桥的事来。
“不知道。”
他们都快走了一个多时辰了,冷不丁听到他冒出这么一句,李鹤雅还没反应过来。
“还有,以后别让我听到你说别的男人。”
这是……有病吧?
这种丈夫责问红杏出墙妻子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李鹤雅张了张嘴,又聪明地闭上了,季貊这脑子,正常人都没办法理解的,她还是别浪费体力跟他争吵了。天已经彻底黑了,也不知道那些傀儡是怎么判断方向的,根本不受影响地往前冲,季貊就牵着她,好几次在李鹤雅快摔倒的时候,都很有预见性地拉她一把。
到了最后,李鹤雅也有点不好意思了。
她宁愿季貊对她恶声恶气的,而不是用那粗嘎的嗓音,说些“小心点”“你跟着我后头走”“别怕我在”这种温柔地不像是他能说得出来的话。
“季貊,谢谢你。”
季貊脚下的动作一顿,随即含糊嗯了声,却不再开口了。
李鹤雅却忍不住想,是不是她对季貊的成见太深了,人家救了她的命,她却连个好脸色都没有。
“季貊……”
“很快就到了,忍一忍,或者我背你走。”
她一时语塞,这样的季貊,她招架不来。
“你别对我太好了,我现在就是个累赘,还得罪了天泽国的皇帝,各种麻烦缠身,我不想连累你。”
“天泽国皇帝算个什么东西?”他语调平平的,连语速都变,好像在评价一道菜好不好吃,而不是一国的皇帝。
李鹤雅张了张嘴,心底忍不住叹一句霸气。
“好吧。”
九死一生的感觉似乎也没那么糟糕。前几日压得她喘不过起来的乌云好像一下子散尽了,不知道是因为青莲的舍命相助,还是身边这个意料之外的人。
总算在太阳出来前走出那片林子了,李鹤雅累的差点跪倒在地,她胡乱擦了把脸,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盯着东方那一道微弱的红线,真想放开嗓子嚎一句。
真好,他还活着。
外面等着五六个人,一个个穿着灰色的短打,蒙着灰色面纱,一看便是国巫府里人的打扮。他们看到季貊,纷纷围上来行了个礼,却没认出自家大人身边的这个脏地不行的女人。有的甚至在心里感慨,总算有人治治大人的洁癖了。
“休息两个时辰,你们几个谁会医术的,去看看那个男人。”说着手指随意一指。
他这么做,完全是看在李鹤雅的面上,也不知怎么回事,他好像突然想通了一般,不要跟她对着干,不要惹她生气而是要让她愧疚,让她习惯自己的存在,然后把人绑在身边。
来天泽国之前季貊便想好了,倘若这回真的能遇到李鹤雅,如果能遇到她,他不信天意,却也感激上苍施舍的这份善意,以后,他定然不松开手。
李鹤雅还是不放心青莲,想要亲自去看看,却被季貊拖着往湖边走,她身上的淤泥早就干了,味道却散步了,季貊也不知道自己废了大多的力气一直忍到了现在,“你洗干净,换这套衣服。我给你望风。”
最后一句话,细弱蚊蝇。
李鹤雅从未想过季貊会对她有什么心思,或者说看透了一些事后,根本懒得往这些方面想,所以也没看到季貊那张白中透青,青中夹红的脸。
她点了点头,又道了声谢,等季貊转过头后,才脱了外衣,缓缓没入冰凉刺骨的河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