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药女的这件往事,对她来说,仿佛是伤得极深的痛楚,这些年来深埋心里,不料在这生死关头,又再次回想起来,心神激荡,加上这些日子来食物稀少,身子也有些虚弱,竟是连着昏迷了许久。
流峥望着此刻依然紧紧抓着自己沉眠未醒的魔门少女,不觉摇头苦笑,就在不久之前,他自己还是一个到鬼门关头走了一圈回来的病人,不料这个时候,却掉转了过来轮到小药女病了。这两人竟是一先一后都倒了下去,真是想不死也难。
又过了一阵,流峥自己也昏昏欲睡,但兀自强撑着坐直身子,只因为小药女此刻正躺在他的怀里,看着她那张憔悴而略微痛楚神情的脸庞,流峥竟是不忍离开。
只是这般坐着可当真不是件容易的事,他坐在平台上,一脚悬空一脚踩地,半斜坐着,身子挺得笔直,又没靠的地方,时间一久,身子上各处酸疼不说,尤其是小药女紧紧抓着他的地方,手指用力,便是她昏睡过去之后,那劲头居然也不稍减,真是疼入骨髓。也是流峥性子还算坚忍,居然咬着牙忍了下来,换了别人,只怕早就跳将起来。
不过饶是如此,受的这份罪却是着实不轻,流峥心中叫苦,但到底了,却终究没有离开,时间一久,困劲也上来了,便在这份渐渐麻木的痛楚与酸疼中,居然坐着也打起盹来。
“啊……”
流峥伸了个懒腰,醒了过来,便觉得全身都疼,正自叹气处,忽然间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躺在了平台之上,而原本在身边的小药女却不知去向。
流峥吃了一惊,站起身来,向四周一看,依然没有小药女的影子,整个山洞之中,空荡荡的,竟连一丝声音也无。流峥突然之间,心中浮现起一阵寒意,就象是一个人突然呆在了阴间中一般。他皱了皱眉,站起身来,想也不想,便开始找小药女。
找过圣经石室,又去了那间藏宝室,都没有看见小药女的身影,流峥思索片刻,向外走去,果然没多久,便在那间供奉魔门几大邪神的石室中看到了小药女的身影。
只见在面目狰狞的罗刹老祖座前,小药女跪在地上,肩头耸动,虽然极力压制,但依然发出了低低的哽咽声。
她竟然在哭。
流峥呆在当地,任他如何想象,也不会想到这一直以来坚强好胜的魔门女子在这神像面前偷偷哭泣。他立在当地,一时竟不知所措,但终究是慢慢走了过去,迟疑地道:“你、呃,你,你怎么……不要哭了!”
不料他不说话还好,一听到他的话语,小药女心中原本强忍的悲伤突然一下子爆发出来一般,声音立刻高了许多,大声悲泣,慢慢抬起头来,原本玉也似的脸上,此刻也挂上了珍珠般的眼泪。
流峥目瞪口呆,他自己也不过是个少年,如何懂得这些女儿家的心思,立刻间手忙脚乱,倒好似小药女被他弄哭的一般,连说话都有些结巴了:“你、你不要这个样子。”
小药女泪眼朦胧,看着流峥忙乱样子,摇了摇头,咬紧了牙关,但伤心处竟是忍无可忍,忍了十数年的伤心泪水,就在今日,一涌而出。
“是我,是我害死了娘亲的!”这深深陷在痛苦往事的女子,带着几分凄楚,哀哀地道。
流峥立刻摇头,看着她此刻脆弱无依的身影,心中一阵恍惚,就像是看到几个月前,同样一个无助的自己的身影:“不是的,”他走了上去,低沉着声音,柔声道:“你娘亲是最疼你的人,那时你还小,什么也不懂,又怎么会害人呢?”
小药女哽咽道:“可是、可是爹他一直都恨我,我知道他老人家恨不得我死了,他怪我害死了娘亲!”
流峥低声道:“不会的,你不要乱想,你爹他不是没有怪你么,他不是来救你了么,这些年来,他可曾对你不好么?”
小药女身子抖了一下,仿佛脸庞也白了一白,流峥从这里看去,她原本清丽的容颜处,梨花带雨,伤心处的风情,竟也是动人心魄。
只是她抬起头,那泪光背后的,看着流峥的目光,流峥却是不敢直视,转开了眼睛。
许久之后。
“你很好。”她忽然这么,幽幽地道。
流峥深心处,不知哪里,忽地一跳,随即立刻强自镇定下来,微笑道:“没有,只是我们眼看就要死在一块了,临死前安慰你几句,不算什么。”
小药女慢慢止住了哭泣,擦去了眼角泪水,低声叹了口气,道:“是啊,我们就要死在一起了。”说到这里,她忽然似想起什么,对流峥又道:“你和我死在这里,心里可曾后悔过么?”
流峥怔了一下,刹那间脑海中转过了无数画面,仿佛在这一刻,父亲安慰的笑脸,云曦儿离去的眼神,自己还有仇没报咋会甘心,于是说道:“我自然是后悔的。”
小药女听了,脸色立刻就沉了下来,道:“哼,在圣教之中,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与我一起死呢,偏偏就你不自量!”
过了许久,她缓缓转过头来,望着那两尊神像,拜了下去,口中还念叨着魔门祈祷术:“罗刹老祖,望你持巨灵之力,救万众圣教于水火......”
她的声音忽然中断,整个人趴在地上,一动不动,那一刻仿佛四周都静了下来,但在她脑海之中,却如波涛汹涌的大海,而一丝光明就在这波涛之中闪现着,却又若隐若现,她竭力想要抓住它,想起它。
她缓缓抬头,小心地向右手边的罗刹老祖的雕像看去,一遍又一遍,心中有个念头大声地呼喊:“不对,不对,这神像上少了件东西……”
她一遍一遍地看着,大气也不敢喘,终于,她的目光落到了那尊神像空空如也的右手之上。
她一跃而起,再也忍不住欢喜,大声叫道:“巨灵斧,是了,巨灵斧到哪儿去了?”
魔门传说,罗刹老祖开天劈地,掌刑罚之凶神,这与古老相传的巨神盘古开天大不相同。传说罗刹老祖手持的正是一柄“巨灵斧”,故而后世为其雕像时也必然有着这巨斧模样。但眼前这尊神像,右手却是空空如也。小药女深知在魔门之中,天煞明王乃七大尊神之一,决不会有人故意不敬了,而当初建此七星血洞的炼血宗也是魔门派系,这其中必然有因。
流峥回到石洞之中,坐在平台之上,默默无语,忽只见小药女满脸喜色,冲了进来,一看他正坐在那里,大声道:“你若想活命,便快过来。”
“什么?”流峥吃了一惊,却见小药女一阵风似的冲进了右手边的藏宝室,他犹豫了一下,但终于敌不过对生的渴望,跟了进去。刚刚踏进石室,便听见小药女一声欢呼,只见小药女费力地从一堆铁器垃圾中拣起一把巨大的铁铸巨斧,看她的样子极为吃力,应该颇为沉重。
流峥跑了过去,帮她扶住这柄巨斧,果然觉得入手极为沉重,他二人合力都还有些吃不消,讶道:“你做什么?”
小药女也不跟他多说,径直道:“你若想活命,就帮我把这铁斧头搬到神像那里去。”
流峥倒吸了一口凉气,惊道:“你、你要做什么?”
小药女懒得多说,拖着这斧头就走,但没走几步就是身子发虚,呼呼喘气,流峥摇头叹息,但终究还是走了过去,二人合力,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是把这斧头拖到了神像所在的那个石室,然后流峥翻着白眼,千不甘百不愿地听到小药女说,居然还要把这重家伙装到那邪神的手中。
本来流峥心下就老大的怀疑,如今听到居然是要为魔门邪神做事,登时就泻了气,但还是拗不过小药女,看着她满脸大汗一个人在那里努力着,心下一软,想到在这死前就算完成她一个心愿也好,便走上前去,竭力帮助,。
这个斧头看起来就很巨大,如今实际搬运起来,这重量更是匪夷所思,加上二人久无食物,到后来奇迹般地完成了这看起来不可能的任务,把斧头装到了罗刹老祖的右手上后,流峥一屁股坐到地上,大口喘气,道:“你,你要是找不到出路,原本我们可以活三日的命,现在就只剩下三个时辰了。”
小药女自也是大口喘息,但眼中兴奋之色却是掩饰不住,稍事休息,她便走到那尊神像旁边,仔细观察了一会,只见这罗刹老祖加了把巨斧之后,果然大是威风,气势逼人。她对着罗刹老祖的神像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口中道:“老祖尊上,请恕弟子无礼。”
说完,她便伸手抓住那柄巨斧,试探地摇动着,上上下下,却都没什么动静,本来嘛,这巨斧就是她自己放进去的,若是有动静,刚才也有了,流峥坐在地下,看着她古怪动作,大摇其头。
小药女眉头紧皱,低声道:“怎么不对,应该机关就在这里才是……”
说话间心中焦急,手中力气大了些,握着巨斧一移,居然连带着罗刹老祖雕像的右手也移动了一分,忽然之间,石室之中,仿佛响起了什么沉重的机括声音。
流峥跳了起来,小药女更是喜形于色,二人对视一眼,流峥跑了过来,与小药女合力抓住这巨斧,用力扳动,只见这巨斧连着罗刹老祖的右手,从低垂的状态举到了半空,片刻之后,石室之中,响起了震耳欲聋的巨大轰鸣声。
二人大惊,只觉得耳边轰鸣,居痛难忍,连忙用手压住耳朵。又过了片刻,轰鸣之声依然在耳边大做,但在神像后边石壁之上,巨大坚硬的石壁竟是缓缓向两边退开,露出了一条通道出来,逐级而上的石阶,一直往上,直到前方黑暗处。
这时,神像所在的石室忽然剧烈震动起来,头顶纷纷落下石块,二人几乎没有说话,心有灵犀一般同时向那石阶跑去,投身到了黑暗之中。
其实八百年前,魔门炼血宗在修建七星血洞时,便已考虑到日后万一势微,被敌人攻入的情景,便在这石室中山腹内暗地建了这一条通道,一旦敌人攻入,便以此路逃出,而片刻之后,七星血洞就会坍塌,将敌人与炼血宗无数秘密一同埋葬。
流峥与小药女二人拼命跑去,只听得后头巨响不断,石块横飞,若是慢跑一步,只怕就要死于此地,真是拿出了身子里最后一丝力气,向前跑去。没跑多远,二人面前就是一片漆黑,在这狭窄而黑暗的密道中,二人也不知摔了多少次,撞了多少回,只听得四周巨响轰鸣,石块横飞,仿佛整座空桑山都在发怒一般,震动不止,但终于是凭着一股对生存的渴望,他二人看到了前方透进的一丝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