汗王带着他的阏氏调转马头就走, 剩下的人也只得赶紧收拾跟上。
乌尔汗的马背上第一次载了别人,春风撩起姜芮的头发, 发丝不时扑在他脸上, 他闻到一股清幽的香味,那是与草原截然不同的味道,偶尔从中州来的商人, 会在王庭周围贩卖香料, 那些刺鼻的香味, 与眼下这种根本无法相比, 却能引得草原上的女人惊叫连连。
她身上裹着他叫不出名字的布料, 顺滑得惊人, 虫子落到上面恐怕都会打滑。而她头上插着的一根根金钗,竟然是用金子做成的楼台模样, 也有很复杂的花与鸟,大昭的匠人竟然能够金子拉成这么细的线, 完全可以用它来割断一个人的喉咙,但他们却做成毫无用处的装饰品, 让女人戴在了头上。
乌尔汗早就知道这位阏氏的身份, 但直到现在才真正认识到, 他的阏氏是中州尊贵的公主,是被整个王朝捧在手心中供养的。
她看起来娇弱得像刚出生的小羊羔, 却敢拿起匕首切下刺客的手, 他敢肯定, 当他将那个刺客钉死时, 他的阏氏连眼都没眨一下。
不可否认,从那一刻起,他的眼珠子就落在她身上无法离开。
“还不知道阏氏的名字?”他忽然开口问。
姜芮腰杆挺得笔直,微微动了动下巴,发髻上的步摇轻颤,“汗王可以唤我朝阳。”
乌尔汗又问道:“你会说狄族语言?”
“在路上学过几日。”姜芮依旧轻描淡写。
乌尔汗感觉到了,他的阏氏的性格一如她的出身,像是高峰上的雪,一点也不热情,但是他不以为意,热情的女人那么多,她是独一无二的那一个。
姜芮忽然问:“今天的刺杀,汗王难道不准备给我一个交代吗?”
“当然会。”乌尔汗勾了勾薄而冷硬的唇,“阏氏远道而来,却遭受惊吓,是我的过失,请给我三天,三天后的婚礼上,必定交给阏氏一个满意的答案。”
姜芮略点了点下巴,之后不再说话。
傍晚,一行人终于抵达王庭,这是第狄族一处人数众多的聚集地,一顶顶帐篷呈圆形排布,最中间是几座大帐,帐篷顶端系着金丝红线,那就是王帐。
此时帐篷上飘着袅袅炊烟,巨大的夕阳斜斜挂在远处山头,一座弯月亮似的湖泊围拱在王庭周围,湖边有妇女捣衣,牛羊饮水,远方不时传来几声牧谣。
乌尔汗勒马停在缓坡上,俯瞰整座王庭,语调平缓:“这就是我的领地与子民,欢迎来到狄族,我的阏氏。”
汗王与送嫁队伍的到来,打破了王庭的平静,姜芮看到几个小孩高喊着围过来,而原本在帐篷中的人,听到声音也纷纷走出,狄族人围列两旁,眼神好奇而热烈。
当他们看到汗王与阏氏同骑,立刻发出阵阵欢呼,所有人都在激烈的谈论这位新来的阏氏,谈她草原花神般的美貌,说她鲜艳精美的服装,或者是那一头乌黑柔顺的黑发,姜芮甚至听到有人在议论,她的手指为什么会这样纤细。
他们似乎把她当作了什么新的物种,不带恶意,纯然的品头论足,即便他们的王就在面前,也不见收敛,这一点与大昭尤为不同。
乌尔汗带着她来到王帐之前,陪嫁的宫女内侍也在后面进入王庭,而护送的李将军等人则留在帐篷区之外,他们需要在那里安地扎营,等到三天后婚礼结束,就会离开返回大昭。
乌尔汗翻身下马,而后又对她伸出手。
姜芮伸手搭上去,却并不借力,靠着自己的力气从马背上跃下。
踏上地面后,她就准备抽回手,却被乌尔汗握住,他笑道:“族人很喜欢你。”
姜芮回过身,围观的人群并未散开,一排排挤在王帐周围,要不是有将士拦住,恐怕他们还要挤过来。
她的视线所及之处,无不引起一阵不小的骚动,她注意到有个小孩分外热切的看着她,先前最先发现他们的那几个孩子中,跑得最快的就有他。
那双圆溜溜黑葡萄似的眼睛,实在叫人难以抗拒,她对他轻轻点了点头。
那孩子一下把眼睛瞪得更大,然后又惊又喜地蹦起来,因为太过激动,嘴里呜呜啦啦说着什么,叫人听也听不清。
因她这一举动,人群中的响动更大,那些将士几乎要拦不住。
乌尔汗这才有了动作,只见他举起手,嘈杂声立刻就消失了,所有人都专注听他示下。
他说:“阏氏一路辛苦,需要休息,庆典在三日后举行,所有人都可以参加。”
人群静了一瞬,然后发出越发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乌尔汗又看向姜芮,唇角勾起,“请阏氏先去大帐休息。”
姜芮微微颔首,有个狄族女孩上前带路,秋华等人紧跟在后面。
阏氏大帐在狄族人看来,华丽程度仅次于王帐,可对于秋华这些见惯了大昭皇宫奢华的内侍来说,让他们的公主住在这么小小一个帐篷,岂止是委屈。
他们立刻忘了在外面紧张害怕,开始着手布置帐篷。
床榻上怎么可以铺羊毛?粗糙的羊毛会硌伤公主的皮肤,全部换上最顺滑的绸缎,而且要铺上好几层。
墙上挂个狼头骷髅做什么?可别把公主吓到了,换成多宝架,搁上青花瓷瓶、碧玉方斗、粉彩八宝盅……
刚挤出来的羊奶怎么可以喝?北狄人喝惯了不要紧,公主肠胃娇弱,喝了会拉肚子,而且味道又腥,得放在炉子上煮一煮,再加几颗杏仁茉莉除膻。
……
姜芮什么都不用做,也不需要吩咐,只需在一旁坐着,而后等秋华等人布置过来,再挪个位子就行。
这边的动静,自然有人汇报给乌尔汗,阿古达忍不住嘀咕道:“阏氏虽然尊贵,可也太娇贵了。”
想起去年秋天,乌兰想要中洲的绸缎,他攒了半个月皮毛,才跟商人换了一小块,再看看阏氏用来铺床的那些,阿古达心有余悸抖了抖,大汗养得起阏氏吗?
乌尔汗却坐在王座上,撑着额头自言自语道:“在狼群里,公狼想获得母狼的青睐,必须要献上最新鲜可口的猎物,越美丽健壮的母狼越骄傲,绝不会将就。”
阿古达听到这话,又抖了抖,脚下往门口挪了几步,他忘了,他们这位大汗是在狼群里长大的,脑子跟一般人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