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爱他。
甄璃看着贾元春痛苦的表情想。
或者她起码爱过他。在她情窦初开的少女时代。
虽然可能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连她自己都不是很明白。然而正是因为她潜意识里不愿意侮辱自己的这份爱，才不自觉地选择了一条远离他的路，独自一人把这份感情埋葬起来。
现在却要她把这份她珍藏的情感从她的心里挖出来，要暴露在所有不屑一顾的人面前。甚至要她自己亲手去摧毁这份感情。
为什么会是这样？
不该是这样。
却只能是这样。
甄璃从皇宫回到王府，已过了掌灯时分。
朱水淳仍等在远香堂内，见她回来，挥手让繁霜等都退了出去，道：“你跟元妃好，也该有个限。后宫之事，不是你该参与其中的。”
他坐在窗边的榻上，手里把玩着元宵那日甄璃赢的那盏鸳鸯灯。
那鸳鸯灯原本挂在廊下，但因用料粗陋，不经吹晒，已经有些变了色。甄璃前些日子让繁霜收了进来，插在笔筒里，与一室雅致的陈设格格不入。
甄璃想到元宵那晚，她和朱水淳穿梭在喧嚣热闹的人群中，眼前是绚烂的灯火，鼻端是人间的烟火。不过才短短一个多月前的事，现在回看却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她那时候想，如果，如果是你到了我的世界该多好。你未娶，我未嫁，我们重新认识。
然而现在，已经没有了那个如果。
她走到朱水淳对面坐下，道：“王爷又知道些什么？”
朱水淳看了她一眼，道：“元妃落水小产，贾家的人连她的面都没见到就出了宫，你却在宫中逗留了一日，自然是事事替她安排妥当了才出来。你替她安排什么呢？不管是什么，都是你多做的了。”
甄璃道：“我也一样替慧姬事事安排妥当。王爷不就是喜欢我这样替人事事安排妥当吗？”
朱水淳起身将那鸳鸯灯插回笔筒，有些疑惑地道：“你早上问我恼你什么，现在该我问你，你恼我什么？慧姬的事，我任你安排，确是因你安排的妥当。但这又如何？你为何要恼？”
甄璃闭了下眼睛。
她对贾元春说：你要什么，只能靠自己拼了命的去争。
这句话，现在一样要送给自己。
她睁开眼睛，看着朱水淳道：“我恼王爷不该爱惜慧姬、爱惜丽姬，超过我。我恼王爷说，对我真心，却没有真心。我恼，我不该对王爷有真心……”
朱水淳脸上出现震动的表情。
甄璃低下头，泪水落在衣襟上，随着丝绸的纹理，慢慢晕开。
朱水淳走至她面前，伸手将她的下巴抬起，温柔地道：“胡说。”
甄璃泪如雨下，抬头看着朱水淳道：“我这个人，并不大方，相反还很小气。我喜欢的，要是不喜欢我，我就都不要。我也想要做一个好王妃，但是我做不到……”
朱水淳将她搂入怀中，抚摸着她的头发，长出了一口气道：“我偏喜欢你小气。”
烛影跳动，虫声新透。
小翠伺候甄璃梳洗完毕，回到下人房中，松了口气道：“这回该是真的和好了罢。真是奇怪，一时吵，一时好，也不知道娘娘在想什么。”
繁霜正在桌前临《法华经》，听了道：“娘娘想通了吧。”
小翠不解地道：“想通什么？”
繁霜道：“没什么。”她把临好的佛经放在一边晾干，道：“早些睡吧。明日一大早还要进宫。”
小翠道：“怎么还要进宫？元妃娘娘不是没事了吗？”
繁霜道：“元妃娘娘小产，又受了惊，恐怕要养好些时候。明日她家三姑娘进宫侍疾，娘娘要先带她去见太后。”
小翠一边卸了钗环，一边叹道：“咱们娘娘真是为了元妃娘娘尽心尽力，也不知怎么就这样要好。只是也实在太辛苦了些。”
繁霜看着桌上的烛火不语，半晌有些犹豫地道：“我今日突然想，是不是有本事为别人尽心尽力，那也是好的。就怕，就怕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等人怜悯……”
小翠诧异道：“你怎么了？这不像你平常讲的话，倒有些像娘娘的口气。”
繁霜自己也愣了一下，回过神，道：“恐是跟着娘娘久了吧……”
小翠笑道：“你这话可说得稀奇。你六岁就跟着娘娘了，怎么现在才来跟着娘娘久了？”
繁霜一怔。
她是甄府的家生奴才，自小就服侍甄璃。
甄璃会说什么，会做什么，她都再清楚不过。可是现在这个甄璃……太不一样了。
她很多时候都没有办法把这个王妃和甄府里的二姑娘当成一个人看待。
但是，还能有两个二姑娘不成？
就算这世上真的有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她日日都跟在甄璃身边，也没人能在她眼皮子底下换啊。
再说，这又有什么好换的？
繁霜为自己的想法感到荒谬，她走到床边，宽了外面的衣裳，抖开被子笑了笑道：“多半是这些日子被娘娘逼着念书，生出这些以前没有的想法。”
小翠一听这个就头疼，道：“你可别说了！前儿那篇文章我还没念通呢。真没看哪家丫头还要被逼着念书的，识两个字就了不得了，难道还要让我们考状元不成？”
繁霜笑道：“就你最聒噪，红英和珠儿都要比你会的多了。行了不说了，快些睡吧。也没几个时辰好睡。”
小翠苦着脸道：“都是你提起的！这一说我哪还睡得着？要是明儿娘娘得了空，问起来，又该罚了。你先睡吧，我再把那篇文章念通。”
她说着剔亮了桌上的灯，披着个袄子又把甄璃要她看的书拿了出来。
繁霜笑着摇了摇头，自躺下去睡了。
小翠靠在桌边，撑着眼睛念书，不知道什么时候伏在桌上朦朦胧胧的睡着了。及至被繁霜推醒，闭着眼睛坐起来，嘴巴里还在念：“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山水之乐，得之心而寓之酒也……”
红英和珠儿正穿好了衣服过来，听到“噗嗤”一声笑出来，道：“小翠姐姐这是做什么？”
繁霜忍住笑道：“悬梁刺股用功呢，赶明儿要考状元了。”
小翠揉了揉眼睛，清醒过来，道：“都什么时辰了？你们怎么还不睡？”
红英笑道：“都四更天了，还睡。”
小翠不可置信地道：“四更了？”
繁霜道：“你这看书比不看书睡得还熟。就这么趴在桌上睡了，也不怕冻着。”
小翠扮了个鬼脸，慌忙起身去洗漱。
繁霜先带着红英和珠儿往甄璃屋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