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沉香冷，锦衾春暖。
甄璃起身掀起幔帐，朱水淳从后面搂住她，把脸埋在她的头发里，有些没好气地道：“都说无端嫁得金龟婿，辜负香衾事早朝。现下我无早朝可事，你却比我还忙。”
甄璃推了推他道：“三姑娘这一早要进宫，我昨日答应了带她去见太后，你别闹。”
外头“吱呀”一声，繁霜推了门进来，轻轻喊了一声：“娘娘？”
甄璃扬声道：“进来吧。”
朱水淳无奈，只好放开她。
甄璃披衣起身。
繁霜擎着灯，带着红英、珠儿挑了帘子进来，伺候甄璃梳洗。
朱水淳歪在床上看着她梳头，突然道：“我今日和你一起进宫。”
甄璃诧异地道：“你进宫做什么？给太妃请安？那倒是好事。”
朱水淳顿了一下，道：“不是，我去看看皇上。”
甄璃微微冷笑了一声，道：“去安慰他丧子之痛？我看也不必，未见得他有多痛。”
朱水淳沉默半晌，道：“正因如此，要去看看他。”
甄璃从镜子里看到朱水淳表情森冷，不由一怔。
然而不过一瞬，灯影一晃，仿佛是个错觉。甄璃再看时，朱水淳又恢复了他平日那种漫不经心的样子，让珠儿出去喊了苏安进来伺候。
他们收拾妥当出了门，天还没亮。往宫里去的路上倒是已经有不少人了。都是各衙门要上朝的官员的轿辇，一时轩盖如市，整条街上灯火通明。
随从们打着牌子，提着灯笼，虽然乌压压一街的人，却是鸦雀无闻，只有脚步车轮之声。
甄璃往外看了看，不由喟叹一声，古人这个作息，也是很不容易了。
到了皇城，朱水淳的车辇随上朝官员的往午门而去，甄璃的则往北门等着进仁寿宫。
仁寿宫的宫门还没开，贾探春正在宫门外的班房里等候，见到甄璃进来，忙起身行礼。
甄璃将她扶起来，摒退了宫人，命繁霜将准备好的纸墨铺开，又问：“《法华经》可熟？”
贾探春怔了一下，道：“在家里替太太抄诵过。”
甄璃知道王夫人信佛，贾探春在这方面必然有所涉猎，便道：“趁现在还有时间，我们一起多写几张。”
贾探春虽不明所以，也只好依言摊开纸默写。
甄璃昨日已让繁霜临了一张，现在一起照着抄，虽然身体写字技能还在，速度却比贾探春慢了许多。
贾探春一边运笔如飞，一边还能分出心思问她：“不知娘娘抄这经文是何用意？”
甄璃让繁霜和贾探春的丫头侍书到门外守着，这才道：“我也不和你说那些虚话，这次让你进宫，你心里可清楚自己要做些什么？”
贾探春低声道：“昨日老太太已交代过，多多留心服侍姐姐。”
甄璃道：“这只是其一。最主要的，是要你替你姐姐服侍太后。”
贾探春一怔：“太后？”
甄璃道：“对，太后。宫中的事，不是三言两语能说得清的，要你自己以后慢慢看。你现在要知道的是，我今日带你去见太后，不是回太后一声这么简单。你姐姐这些年很得太后欢心，也只得太后欢心，现在她病了不能伺候太后，所以要你来替她。”
贾探春脸上露出恍悟的神色，轻声道：“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甄璃道：“你明白就好。这件事不仅你明白，有心的人都能明白。虽然谁也不会说，但是所有眼睛都会看着你。”
贾探春忽然道：“太后也明白吗？”
甄璃笑了一下，道：“太后自然明白。但是对太后来说，这些并无差别。你为什么进来，有什么目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能不能让太后顺心。太后操劳半辈子，现在年纪大了，什么也比不上顺心、高兴。”
贾探春思索了片刻，道：“谢娘娘教导。”
甄璃见她明白，松了口气。
只要她能明白事情轻重，甄璃就不担心她不能讨太后的欢心。贾探春都能让王夫人克服对赵姨娘的厌恶委重于她，更何况是对她很容易产生爱屋及乌心理的太后。
甄璃想了想，又道：“还有一点，就是你说的，留心服侍你姐姐。你姐姐现在身子不好，精力不济，肯定很多事顾不过来。抱琴虽然聪明到底只是个丫头，有些话不能说，有些事不能做。你要替你姐姐看着凤藻宫，不能再出一点纰漏。”
凤藻宫不能再出现一旦贾元春有事就没有自己人能做主的场面，那真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了。
贾探春面容严肃地道：“是。”
甄璃看着贾探春脸上与年纪不相符地沉稳，有些感慨地道：“此刻你原该在大观园中和姊妹们吟诗作对，赏风弄月，却因为我的建议入了宫来，将你置于危险之地，你不怨我吧？”
贾探春诧异道：“娘娘何出此言？姐姐入宫是为了贾家，姐姐有难，我只怕自己一无是处，不能帮姐姐分担分毫。现在娘娘让我有机会能替姐姐分担，我都不知该如何感激娘娘，何来埋怨之说？”
甄璃不由欣慰地笑了笑，道：“我就知道没看错你。”贾探春的才能，不该只用于风花雪月。
她今日一定要亲自带贾探春见太后，就是要叮嘱她这些。现在话都说了，又见贾探春样样都是一点就通，心里一块石头终于落地，道：“一会宫门开了，我就带你去见太后。我先告知你一些太后的喜好，之后你姐姐会更详细的告诉你。”
贾探春感激地道：“娘娘为我姐姐，为我们贾家做了这么多，探春实在无以为报。”
甄璃笑道：“以后有机会的。”
她把太后喜爱的食物和爱听的话跟贾探春说了，外面遥遥传来上朝的鼓声。
随着午门大开百官上朝，各宫的宫门也都开了。
甄璃见抄得差不多，便让繁霜和侍书进来，把纸收着捧好，带着贾探春进了仁寿宫。
此时天色已明，太阳虽未升起，天边已可看到一丝金线。
宫里晓花带露，娇艳欲滴。
甄璃突然想到，不知此刻大观园中是何光景。
史湘云是不是还在林黛玉房中酣睡，露出一弯雪白的膀子。贾宝玉是不是还没早没晚地往林黛玉房中跑，要丫头的胭脂吃。
端庄稳重的薛宝钗此刻必然是起身了吧，温柔沉默的贾迎春是否又心平气和地迎来这无所事事的一个春日。
可是没有了贾探春的大观园，还有谁会再起海棠诗社吗？
史湘云想要的在大观园里和姊妹兄弟一起喝酒吟诗的日子，自己怕是给不了了。
然而一时贪欢，醉生梦死都救不了她们，也帮不了自己。无论她还能回得去也罢，回不去也罢，她都不能再被动的等待一切的发生。
仁寿宫的宫女迎了出来，脸上略有难色地道：“娘娘，太后现在东暖阁，只是……”
甄璃对她安抚地点了一下头，握住贾探春的手，道：“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