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宴结束时,夕阳还拖着个灿灿的尾巴。
李桦的一个做木材生意的老朋友侯老爷,身体抱恙,因颜府离侯老爷家只隔了一条街,李桦便顺道去看望看望。命李默带着李锦先回府,自己一个人去了。
至晚,爷爷还未回府,李默便担着一份心。等到了亥时,还不见爷爷归家的身影,李默便坐不住了。他骑了一匹马寻到侯老爷家。侯家的管家却说李桦走了有一个时辰了。
李默一听,更加心焦。这一个时辰,乘马车悠悠忽忽可以走个来回了。
原来李桦回程时又进到颜府喝茶去了。等李默忽然在颜府找到李桦时,那份安心喜悦的情绪真是表露无遗。李桦对此也非常欣慰和满意。
这正验证了颜宇峰的那句话:“……其实他是非常关心老爷子的。”
腊月二十八,一日无事。
腊月二十九一早,天还未亮。李默和颜榉官服穿戴齐整,在宫门口会合,二人预备一同去东宫。
谁料白梓心焦如焚地跑过来,说尹妙晴不见了。
李默、颜榉非常惊诧。
昨天,原本是要让颜榉和尹妙晴来一场邂逅的。未时一刻的时候,白梓和尹妙晴就已到了文锦阁。在阁楼门口,白梓找地方方便去了,回来的时候,便看见一个白袍男人搂着尹妙晴转过了拐角。白梓还以为是颜榉,怀着一种促狭和成人之美的心思,并未跟过去。
半夜,她家的丫头带着几个小厮来找白梓要人,这时才晓得尹妙晴一夜未归。
白梓想着,颜榉应该不会这么冒失,携着未婚妻不归家吧?
“当然不会!”颜榉道,“我怎么可能做这种事。而且,我昨天根本就没有见到尹小姐。”
“啊?”白梓惊诧,“怎么会?”
“昨天,未时刚过我就到了文锦阁。我在阁楼内坐到了申时三刻也没见到你们俩的身影。”颜榉道,“我还以为你泄漏了风声,使尹小姐知道了我要去,才不肯露面的。”
颜榉这样一说,白梓脸色都变了。
“糟了,妙晴真的不见了。”白梓惶恐地道。
李默也觉得事情不妙,忙问道:“你昨天不是看到一个男人把她带走的吗?你看清长相了吗?”
“可是,我只看到了背影。而且,那人还穿着白色斗篷,莫说长相了,我连身材都分辨不出。”
白梓目中露出惊恐之色,忽叫道:“糟了!眼下城中流匪肆横,她一个纤纤弱女子,该不会遭遇什么不测吧?”
白梓的担心也正是李默和颜榉的担心。他们都变了色,慌忙要去寻找。走了没几步,李默拉住颜榉道:“不行,太子一定在宫中等着咱们,现在不去便是藐视。你先去东宫向太子禀明原委,我和白梓去衙门找赵华陈智他们帮忙。咱们在文锦阁门口会合。”
于是,他们分头行事。
如果一个人遭遇不可知的危险,最佳求援时间也不过在二十四个时辰左右,也就是两天。错过了时间,什么样的后果都会发生。
李默、颜榉等人在街头巷尾,几角旮旯找寻了一天,都未有半点收成。
夜色已浓,天空中有星星几点。
屋子里也已燃起了灯。酒楼饭铺的灯光也非常通明。但都没有笙歌苑的灯火璀璨斑斓。
就要到年三十了,笙歌苑当家的想搞个精彩的晚会表演来促销一下,冲冲业绩。选的日子就在今夜。表演的主角当然由苑里的花魁来承当。
照理说这头牌姑娘燕姬,此刻应该在房中由使唤丫头们伺候着妆容才对。谁也没有想到,燕姬姑娘竟然在妆容收拾到一半时,被别人赶出了自己的房间。
燕姬又惊又气又窘,带着残妆跑到鸨母的休息厢房中,发脾气哭骂了一通。
鸨母一听,震怒,咬呀骂道:“哪个混账东西,吃了熊心豹胆,敢到老娘头上来撒野!走,随老娘瞧瞧去,把那不开眼的王八羔子给打出去!”
鸨母盛怒下领着几个彪形护院一路来至燕姬的小院中。
这里,除了头牌姑娘有特殊待遇,享有独门独院外,其他姑娘都是分割着院落而居。所以,燕姬的住处便是这喧闹的笙歌苑中唯一最为静谧的场所了。
鸨母一路走过去,及至房门口,大约是长途跋涉,也或者是因为这里的安静,竟然冲淡了她心中的怒气。因为她知道,冲动是魔鬼,怒火失理智。此刻她倒也并没有那么怒不可遏了。
她让护院先候在院中。她在房门口稍顿片刻,便推门跨了进去。
在卧房外的小厅里,鸨母见到了这样一位公子。他相貌堂堂,高大挺拔,锦绣长袍,然神色冷峻,不易接近。
看上去并不像宵小之辈。
鸨母飞快地将这人打量了一番,露出生意人的笑脸,道:“这位公子眼生得很,怕是头一次来我们笙歌苑吧?”
这人反问道:“妈妈难道能记得所有进出的客人?”
鸨母冷哼一声,道:“老身生来就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尤其是分辨相貌和声音。不是吹牛皮,只要是老身见过的脸,听过的声音,就永远都不会忘记。而且隔了老远就能分辨出张三和李四来。不仅如此,我还能分辨出谁是来寻欢,谁是来找茬的。”
鸨母凝视着此人,面上带着微笑,但目中却无半点笑意。
“哦?”这人也凝视着她,淡淡地道:“既如此,那么妈妈能分辨出我是来做什么的吗?”
鸨母眯萋着眼,阴阴一笑,道:“我猜公子一定不是来喝花酒的。否则,是不会将这里的头牌赶出屋子的。”
“你说的有道理。”
“到我这里来的只有一种人,而你却不是这种人。”鸨母边踱着步子,边道,“那么,你就是另一种少见的人。”
“哪种人?”
鸨母一转身,盯着他道:“找茬的人。”
这人忽然笑了,却道:“我看妈妈确实有些上了年纪,看人也没有那么准了。你为什么不猜猜我是来解救你们的?来给你们笙歌苑解围的?”
鸨母一听哈哈大笑,像是听见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妈妈不信?”
“依老身看,”鸨母又向这人上下瞟了两眼,继续道,“公子虽不找姑娘,但酒确实喝得不少。”
“妈妈莫若不信。”这人扯了扯嘴角,淡淡地道,“妈妈就要大祸临头,还不自知。”
鸨母终于又被激怒了,道:“公子为何出此狂言,诅咒老身!”
“我不过是实话实说。我敢说,不出半个时辰,这里就要遭殃。”
“一派胡言!”鸨母厉声喝道,“哪里来的登徒子!老身定要你尝一顿孤拐。”
“妈妈何不稍等片刻。”这人道,“就等这半个时辰看看。我若有误,妈妈再发难也不迟。”
鸨母听言,权衡再三,便道:“那老身就等上这半个时辰。不管你是人是鬼,若你是胡言乱语,到时别怪老身不客气。莫说打你一顿,还要剥了你这身皮!”
鸨母气势汹汹地指了指他,说完就要走。
这人又道:“妈妈最好记住我接下来说的这句话。”
“什么话?”
“待会若遇到了危机,不管他们问什么,找什么,你都不需要回答。只要告诉他们,我这里有答案,你的危机自然就会解除。”
鸨母不屑地哼了一声,便甩手自去了。
一出了院子,鸨母就命人集结护院,摩拳擦掌,预备将这陌生的狂小子揍成肉泥。但她万万没有想到,她此生还能遭遇这样的一个大劫。
但见一群高大威武的人忽然冲了进来,不问情由将姑娘们推倒在一旁,又火速地将嫖客们全都轰出了门。若要分辩的,半句话还未出口,身上就被着了重重的几拳。喝醉的客人,干脆就拎起来扔出了门。
不到一刻工夫,原先笙歌袅袅,莺歌燕舞的笙歌苑,忽然就变成死一般的寂静。俨然成了郊外深夜中的坟场。
笙歌苑的人,生平哪见过这样的阵仗,吓得个个瑟瑟颤栗。姑娘伙计杂役们都听话的,一律面墙站着,噤若寒蝉。
鸨母简直吓破了胆。但她勉力定了定神,分析现状。
这些忽然闯进来的人,虽未穿官服,但鸨母肯定,他们一定是兵,而且还是上好的兵。他们个个训练有素,动作之快、之统一,除了是官兵外,鸨母也想不出别个什么来。而且,应该是宫里的禁卫军。
鸨母被带到楼上的一间房门外问话。房间里显然已有一个非常重要的人物在里面。鸨母不敢看,更不敢问,只垂着头回答问题。
“听着,我问一句你答一句。”一个高大的男人道,“如若有半句不实,仔细你的脑袋。”
鸨母连连颔首。
“你这里今天有没有收一个新人?”
鸨母思量着,好像没有。她脑海中忽地想起半个时辰前在燕姬房里一个狂小子让她记住的那句话。
她马上颤声道:“爷,您要问的话,找得人都在后面的一个院子里。”
“在哪个院子?”那男人道,“去,把她带过来。”
鸨母为难地道:“这个,恐怕要您派人跟着一起去才成。”
“什么……”
就在这时,有一个人跑过来,在这个男人的耳旁说了几句。这个男人神色微变,推门进了房间。
不多时,这个男人又走了出来,把门关好。他招来一个人,命他把鸨母带下去。他则让那耳语之人带去了后院。
这带路之人一路走一路汇报情况:
“里面不知是什么人,端的厉害。我们几个恁是没推开那扇门。”
“推不开,你不好踹开吗?”
带路之人苦着脸,嗫嚅道:“踹,也得先碰到那扇门才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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