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押解唐崇璟的司法参军出言不逊,惹恼了轩辕昭,被他一个大嘴巴打的晕头转向,挨完打之后还得向打人者赔礼道歉,你说这尾巴翘的多不是时候。
那名司法参军认错之后,轩辕昭冷哼一声道:“在御史台没有审定唐大人罪责之前,他还是六品朝廷命官,你们胆敢造次,落井下石,别怪我轩辕昭翻脸不认人!”
那名司法参军头点的如捣米,一个劲地诺诺连声,周围的众位衙役也都俯首称是。此刻唐崇璟的眼神中闪烁的满是钦服感激之情,他上前一步拱手说道:“提点大人年轻有为,文武双全,唐某能与提点大人在此处结识,实是三生有幸!”从言谈举中可以看得出来,他说的全是心里话,绝对没有半点矫揉造作之态。
轩辕昭急忙左臂折到胸前弯腰一躬道:“唐大人不必客气,咱们后会有期!”
两人拜别之后,轩辕昭望着他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心中波澜起伏,在当时那种情形下,不是每一个标榜气节的读书人有勇气借尸还魂的。唐崇璟一不为名,二不为利,能够顶住压力探查钱荒案的真相,正所谓名符其实的好官,看上去是一介书生,实则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热血汉子。
唐崇璟走了之后,轩辕昭一直呆怔在原地,岳毕二人也都在望着唐崇璟的背影发呆,不过他们想的却是另外一码事,做官真是个高危行业,一个朝廷六品命官,莫名其妙被卷入叛军作乱的漩涡之中,又莫名其妙的被革职审查,十年寒窗,九年磨勘,到头来却落得如此下场,当真让人唏嘘不已,此时此刻他们二人竟油然而生一种兔死狐悲的沧桑感。
接下来的十几天里,程仲甫陪着轩辕昭在府城的医馆里医治他右臂上的箭伤,冶司文字官徐经文领着干办官李彦乾、检踏官岳钟麟和毕宗卿以及六名吏胥,大家忙着准备去铭山县开府建衙所需的文书、器具、钱粮、车马等物。
轩辕昭箭伤完全痊愈之后,他也和岳毕二人一样,穿上簇新的从七品官服,头戴直脚幞头,脚蹬乌头官靴,腰系一根黑锃银銙的犀牛角大革带,加之不知不觉之中,他的嘴唇上方长起了一抹浓密的小胡须,看上去从头到脚像换了个人似的,再也不是当初那个风风火火的边军毛头小将了。
人间四月芳菲天,正是春暖花开的好时节。经过半旬休整之后,淮西冶司衙门的十一名官吏,正式奔赴铭山县开府建衙了。
轩辕昭、岳钟麟、毕宗卿三人骑着高头大马,马上系着大红的绣球,他们跂高气昂的走在前面,后面跟着三辆驴车,由六名吏胥负责辕驾,驴车里装满了这些天置办的各种物什,当然了,多少还给程仲甫、徐经文和李彦乾三人腾了点空地方。
铭山县位于府城的正北方向,北临两国界河,与金源帝国的南京路隔着淮河相望,东邻淮西首府庐州,西邻荆湖地区的襄阳府。县内矿产资源丰富,有大大小小多座铁矿山,其中最大的一座叫铭山,铭山县因由此山而得名。
轩辕昭一行从府城的北门出发,顺着一条宽阔的沙石官道一直往北走,一路上鸟语花香,芳香四溢,让人禁不住春心荡漾。官道两侧垂柳依依,青枝翠蔓,毕宗卿骑着一匹枣红色的战马,洋洋自得在最前面开道,他顺手折了一枝柳条,轻轻用手一揉,很快便蜕掉了外层的青皮做成一管柳笛,放在嘴里用力猛吹,清脆响亮,直入云霄,不过,节奏凌乱毫无章法,既不悦耳也动听,反而吹得人心烦意乱。
岳钟麟一时听得火起,扬起手中的牛皮马鞭,照着那匹枣红色的战马屁股就来了一下,战马突然遭袭,四蹄乱蹦急速飞奔起来,毕宗卿毫无防备,坐在马鞍上上下颠簸像坐过山车一般,吓得嘴里嗷嗷直叫,手里的柳笛早就在慌乱之中扔掉了。
在他们后边徐徐放马而行的轩辕昭,见此情景急嘘了一声,岳钟麟回头笑道:“老三,不用担心毕老二,他的马上功夫可是一绝,你就是把他全身捆成粽子都不会摔下来。”
轩辕昭听了幽幽一笑道:“我哪里是担心老二,我是心疼那匹马,无缘无故被你抽了一皮鞭,多可怜啊。”
岳钟麟骑的是一匹白马,全身没有一点杂色,轩辕昭与他相反,胯下却是一匹黑马,上上下下也是清一色。他们这三匹马个个高大威猛,一看就知道是出自西凉的宝马良朐,要知道南方产的生马既少又小,大都长得四腿矮短娇小委婉,根本不适合做为战马冲锋陷阵。
炎宋皇朝自从渡江南下以来,一直遭受无马之痛,普通役马尚不可多得,更别说这种难得一见的战马,宋鸿铭居然从雄边军里一下调拨了三匹上等好马给轩辕昭的冶司衙门,可谓厚爱有加,其真实用意着实让人琢磨不透,他知道轩辕昭三人在朝中无门无派,莫非是在向他们变相伸出橄榄枝?
轩辕昭想了一路都没想明白,从宋鸿铭的言谈举止来看,这个人确实像之前朝野传闻的那样,心系百姓是个好官,但是,自从张黄叛军间接揭开了钱荒一案的真实内幕,所有矛头都指向宁江官府,只有他们才有搅动如此大规模乱局的能量,而宋鸿铭作为上马管军下马管民的地方守臣,自然难辞其咎。
其实轩辕昭有所不知,就在他们从府城北门出去的时候,从东城门快马加鞭来了一位传旨的朝廷钦差,就地免去了宋鸿铭宁江知府一职,令其火速进京述职,否则严惩不怠,同时任命淮西转运判官甄世淮兼任宁江知府,全权署理府事。
原来宋鸿铭此前一直被各种庶务及伤病缠身,迟迟未动身进京述职,朱季夫顶不住叶正途把持的言官一路的压力,只得同意暂时革去他的职务,任命事功宗党人甄世淮为知府。甄世淮正式就任宁江知府之后,宋鸿铭和唐崇璟便随同朝廷传旨钦差一起进京了。
轩辕昭一行人不知不觉中已经走了一个多时辰,头顶的太阳越来越炽热,脚下的影子也越来越短,就在这时,眼前忽然闪现出两条截然不同的叉道,一条往东北方向,一条往西北方向。开路先锋毕宗卿勒着战马踯躅不前,这两条道一眼望不到尽头,不知道哪一条才是通往铭山县衙的。
轩辕昭和岳钟麟赶上来之后,也傻眼了,他们这些人都是第一次到铭山县来,没有人识得路,恰巧这个时候艳阳高照四野无人,连个过路的都没有。
程仲甫他们的驴车缓缓驶来,众人下了车,也都望着眼前的叉道发呆。既然暂时没了方向,那就让驴和马歇一下脚喘口气也好,几个吏胥趁此空当赶紧给三匹马和几头驴子喂点水,吃点草粮什么的。
毕宗卿在前面研究了半天,然后摇头晃脑地走到轩辕昭面前道:“老三,要我说啊,就走东北方向这条道,肯定是通往县衙方向的。”
轩辕昭笑着问道:“老二,你怎么如此肯定啊?”
岳钟麟瘪着嘴巴笑道:“毕老二,你又开始瞎掰了。”
毕宗卿嘻嘻一笑道:“岳老大,敢不敢和我打赌?”
岳钟麟不想看他得意洋洋的样子,于是随口道:“赌就赌,我还怕你输不成。”
轩辕昭忽然插话道:“既然要赌,那就赌个大点的,谁输了谁就拿出一个月的俸银,开了府建了衙好给咱们大家改善生活。”
此语一出,程仲甫、徐经文、李彦乾还有几个吏胥呼啦一下围了过来,不管谁输谁赢,他们都能坐收渔翁之利,何乐而不为?于是齐声附掌叫好。
众人一起哄,岳毕二人自然不好意思不算数,只得硬着头皮赌上了,不过回头一看,轩辕昭正抬起大袖遮住嘴巴偷着乐呢,俩人突然有一种上当受骗的感觉,但是当着众人的面,说出去的话如同泼出去的水,再想收回来可就来不及了。哎哟,十几贯的月俸银就要打水漂了。
赌是赌上了,可问题是眼下要选哪条道走啊?这个选择权只能交给提点大人了,毕竟有可能大家要跟着走冤枉路。
轩辕昭略一思忖道:“这样吧,老徐,你们先在此处安心歇息,我们三人骑马前去探路,最多不过一两柱香的功夫,等探清楚了你们再上路,免得驮着这么重的东西走冤枉路。”
众人听他说的在理,都点头称是。徐经文等人坐在路边的树荫下,一边啃着干粮喝着凉水,一边饶有兴趣地看他们打赌。
虽然是骑马探路,轩辕昭也不想来回走冤枉路,他笑着问道:“老二,你说说你的理由,为什么说是东北方向这一条?”
毕宗卿用手一指右边那条道,煞有介事拿腔作调道:“两位大人请看,这条路与咱们刚刚走的官道一脉相承,都是沙石黄土路,又宽阔又平坦。”
毕宗卿说着又大手一挥指向左边的那条路道:“再看这一条路,虽然也是沙石黄土路,不过显然比右边这条窄了许多,而且坑坑洼洼的,一副年久失修的样子。更重要的是,左边那条官道上长满野草,右边的路面上却寸草不生。这说明了什么?”
岳钟麟听到这里肠子都悔青了,看来这次输定了,哎哟,我的一个月的月俸银啊。他虽然心疼得要命,嘴里一点都不示弱,没好气地诘问道:“说明了什么?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卖什么关子!”
毕宗卿大嘴一咧哈哈笑道:“说明左边那条官道走的人少,右边的官道走的人多呗!”不管是驿卒官差,还是普通老百姓,肯定都是去县城里办事,既然通往县城的官道有这么多人走,自然就不会荒芜了。
轩辕昭听了毕宗卿的观察分析,不由得重重的点了点头,看来经过错判书表主事和银库主薄死因之事,他已经吃一堑长一智,开始学会动脑子想问题了。这是个不小的进步,不管今日谁输谁赢,都是一件可喜可贺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