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声相公
罗神医以为自己听错,掏了掏耳朵问道:“你说啥?”
不应该是两个字而已吗?
罗轩说出口后便觉得没有那么难启齿,因此这次回答镇定许多,“我说,我的名字是蒋世轩,师父你啊……”
他遮住了自己的下半张脸,只露出那双桃花眼,单从眉眼之间的轮廓来,的确是和云琛如出一辙,差别就差在两人的神态并不近似,罗轩眉眼轻佻,云琛却显得沉稳,这也从根本上奠定了两人气质最大的区别。
因此这回罗轩刻意摆出淡漠的神色,这难得正经的表情,着与云琛更是相似了几分。
“师父你,我这上半张脸是不是跟蒋公子一模一样?”他自己在房里也是照过镜子的,对着铜镜那朦朦胧胧的自己,反倒显出满眼的熟悉感。
他也不等罗神医回复,自顾自地说道:“所以我感觉我应该是英国公府所出,嫡出是没可能了,应该是庶出,指不定还跟蒋公子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
据他打听来的,英国公府这辈男丁都是从“世”字,加上他只记得自己叫“轩”,原以为是单名,前头加上这么一个字,似乎并不突兀。
罗轩望着窗外,对着院内光秃秃的树木感叹着:“原来,我竟是流落在外的世家公子吗……”
罗神医:“……”
忽地,一阵冷风吹入,配上罗轩那伤春悲秋的模样,罗神医忍了又忍,终忍不住说道:“差不多就行了,把窗子关起来,大冷天的想冻死老头子我?”
“喔。”罗轩摸摸鼻,乖巧地掩好窗子,心里暗自纳闷。
奇怪,怎么师父听了一点也不惊讶?
他想了想,也是,师父过蒋公子的长相了,他都察觉到异样了,师傅又怎么可能感觉不到?
只是,这毕竟是他的猜测而已,单凭两人的长相相似,也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他们就是血浓于水的亲兄弟,罗轩敢直接把自己的想法告诉罗神医,却不敢明目张胆地上去直接问云琛。
也因此,这样不干不脆的态度与往常的大方截然不同,云琛也注意到了。
罗轩最近的态度很是奇怪,而且,只针对他一人。
云琛观察了几天,见他都没有松口的意思,自己便开口起了话头。
“罗公子,你……有话要对我说吗?”
这些天来罗轩总是一副欲言又止或是一副心事重重的脸,云琛补充道:“若是缺了什么,直接吩咐下人们置办就是,不用顾及我。”
罗轩一听急忙摆了摆手,“不缺、不缺,已经让蒋公子破费很多了,这怎么好意思啊?”
他扭捏了好半晌,这才问道:“其实我就是想问问蒋公子,为何单单对我百般照料?实不相瞒,别我这样,还是挺受宠若惊的!”
罗轩说完,怀着忐忑的心情向云琛。
他想,是不是因为自己是他失散多年的兄弟,为了弥补这缺失的十年,才刻意为之呢?
自打那日有了这个猜测后,他每天都是怅然若失的心情。
他虽是罗神医养大的,但偶尔走在街上,仍是会羡慕那些有爹疼有娘的孩子。
罗轩一直没好意思告诉罗神医,事实上在他心里,对于自己的家人仍是抱有幻想的。
每日每日,在梦里描绘他们的长相,哪怕回忆起的面容总是被一团迷雾覆盖,记忆也十分破碎,罗轩依然坚持每日回忆着。
他怕万一哪天连这些也记不住了,连留作念想的机会也没有。
云琛猜到他早晚会问这么一句,也准备好了说辞。
“原因除了权当谢礼之外,另一个是因为,你长得极似我一位故人。但,目前碍于一些原因,我暂时没法确认……你究竟是不是他。”
云琛不动声色地瞄了一眼他的颈项,喉结突出,身子虽瘦弱,但骨架明显比女子较大,怎么都不像是个女子之身。
还是没能得到确切的答案,罗轩说不出的失望,“这样啊……”
身份的事情无果,但罗轩还是抱着一丝希望,认为自己是蒋家人的可能性非常之高。
有了这个认知,他更是加倍专注在治疗云琛上,说不定他此刻医治的,正是自己的亲兄弟呢!
流浪的日子很苦,他的时候也抱怨过为何家人不来寻他?
刚学医时要记的东西更是多,背不完的医、认不完的草药,原本想着习得一门技艺,往后靠此谋生便足矣。
如今,却还能亲手拯救可能是自己亲人的人,光想到此,以前所做的所有努力,罗轩觉得,在这一刻都成了值得的。
在罗神医师徒二人的全力医治下,时刻关注着进展的蒋妙双,终于等来了可以见到云琛的消息。
这天,罗神医亲自来寻蒋妙双,这是这个冬天最冷的一天,说话时呼出的气体,肉眼清晰可见。
“罗神医!”蒋妙双一见来人,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这已经是她这几天见到罗神医时的反射动作。
“怎么样?今天我能去相公吗?”
还以为又会是否定的答案,可这次,罗神医笑眯眯地点头应下。
“准备准备吧。”
“真的?”蒋妙双惊喜万分,音调都高了许多。
她立刻让霓画取来斗篷,穿戴好后就要出门。
“慢,只有你一个人能过去。”罗神医了一眼也要跟过来的霓画,“正是治疗的关键期,人多对治疗不利。”
蒋妙双想了想,也是挺有道理的,想着离得近,不过就几步路的距离,便让霓画留下。
霓画迟疑了一会儿,想着就在隔壁院应该不打紧,有大少爷在呢,大少爷亏待了谁都不会亏待了二姐,便目送他们离开。
一路上罗神医细心叮咛,“罗轩这子学艺不精,需要极专注的情况下才能施针,所以过去的这段路千万别开口说话,连脚步声也得放轻,知道了吗?”
蒋妙双知道这关系到云琛,点了点头,不止脚步放轻,连呼吸都心翼翼。
罗神医了很是满意。
***
罗轩将最后一根针收起,端详云琛目前的状况。
深紫色的痕迹越发地淡,散布在云琛的人中范围,到这里,便已经是他的极限,接下来明明该是由罗神医经手,可人却不知道跑哪去了,说好后续他要手把手教学的,也不知是在做些什么准备。
这时,门被打了开来,罗轩面朝外头,见罗神医和蒋妙双缓步而来,愣了一下,“蒋娘子?”
云琛一听到罗轩喊出的那话,身子一僵。
为何蒋妙双会来此?
“呃……我来得不是时候吗?”蒋妙双罗轩,又扭头向罗神医,感觉自己进一步也不是退一步也不是,卡在门口迟迟未入内。
“不,你来的正是时候。”罗神医自进门开始眼睛就一直关注着云琛的状况,见他肩膀起伏,似在拼命克制着什么,便知事已成一半。
“蒋公子,你怎么了?”罗轩离他离得最近,自是发现了他的异状。
只见云琛面色发青,呼吸沉重,施针过程中都没有皱过一次的眉此刻却紧蹙着,一手按住自己的心口。
当罗轩叫唤出那一声时,蒋妙双的心整个提了起来。
“怎么了?不是说已经治疗到尾声了吗?”
蒋妙双向前走去,很关切云琛的状况,可云琛一听她的脚步声,眼神一慌,将头压低,刚想说一句:“别靠近”,奈何一张口,忽觉喉咙一痒,“哇”地,吐出一大口黑血出来。
蒋妙双吓了好一大跳,上可没有这么个剧情,情急之下喊出了最原始的称呼。
“哥!”
她扑上前去,掏出自己的帕子,替他擦了擦嘴边的黑血,等到一抬眼和他对视,蒋妙双登时一愣,这还是她头一回见到他没戴面具的模样。
云琛发觉她的目光,眸色一暗,艰难地开口问道:“你为何要过来?”
声音很轻,甚至根本没有透过声带发出声音来,但蒋妙双却懂了他的意思。
──我独独不想让你见……我此刻的样子。
说完这句话,云琛眼睛一闭,往前倒入蒋妙双的怀里。
“哥!”蒋妙双紧紧抓住他,一时之间不知所措。
她在现代虽然是个护士,可没有仪器的辅助之下她根本不晓得病人的体征状况,学的也不是中医体系,对云琛所中的毒更是一知半解。
里杜撰出来的毒花,她又不是作者,除了支撑住他之外,根本帮不上忙。
她转向在这里才派得上用场的唯一人物——罗神医,再怎么迟钝蒋妙双也注意到云琛之前都无碍,却是在听了她的声音后,云琛反应才会那般激烈。
而带她过来的人,正是罗神医。
“神医,你带我过来的用意是什么?”
她是想见云琛,但那是在不影响到他病情的状况下,所以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询问罗神医,由他评估自己何时可以过来。
可现场状况完全不是“不影响”可以形容的。
云琛呼吸微弱,压在她的身上,蒋妙双哪怕觉得沉也不肯放手,而是直视着罗神医,希望他能说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