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士兵看到卫平,神色变得慌张起来,赶紧低下了头。
马隆觉察出有异,走过来问道:“卫监军,此人有何不妥?”
卫平笑道:“没什么,卫某只是觉得此人这般瘦弱,又是如何被挑选进来的。”
那名士兵所在队长上前一步,抱拳说道:“回禀监军,胡岚力气确实小了一些,只能勉强拉开一石弓,但他的箭术却是全队最好的!”
“哦。”卫平点了点头,手指这才缓缓落下,“既如此,就让他做个亲兵队长吧。”
…
因为是募兵,朝廷不可能拨给大批战马,整支队伍只有五百名骑兵,其他都是步卒。好在扁箱车经过茅班等人的改良,两名士兵推一辆,速度倒也不慢。剩下的士兵也没有闲着,每人推着一辆独轮车,车上装着粟米,也就是通常所说的小米。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可别小瞧这些粟米,那可是三千五百人唯一的口粮。之所以选择粟米,最大的好处就是可以长期保存,即使贮存个六七年都照样可以食用。只是因为他们不是朝廷的正规军队,不能从沿途驿站获取粮食,只能自行运输。
作为亲兵队长,胡岚自然不用推着独轮车,而且分到了一匹战马。此刻,他就静静地跟在后面,看着卫平和马隆并辔而行,微微有些失神,连嘴唇上粘着的那撇假胡子被风吹开了都不知道。
卫平是第一次行军打仗,没想到居然还要自己运输这么多粮食,不觉有些皱眉,沉吟道:“马护军,兵贵神速。我军缺少战马,又要携带大量辎重,等到了秦州,行迹早为胡虏侦知,如何还能够出其不意?”
马隆笑道:“监军勿忧,马某正要胡虏知晓我军到来,并不打算出其不意。”
卫平一愣,拱手道:“愿闻其详!”
马隆捋了捋颌下三缕长须,笑道:“胡人自来全民皆兵,更精骑射,秃发树机能聚秦凉各部十数万之众。我军纵然尽是骑兵,不过三千余人,又岂可力敌?”
卫平这才发现,虽然西晋朝廷相对于秃发树机能的叛军是个庞然大物,但他们这支军队此去,分明是以寡敌众,不由沉吟道:“护军既知敌势甚众,何不多募兵马?”
“此事谈何容易。”马隆摇了摇头,叹息道,“募兵太多,朝廷又岂能相容?何况,洛阳城中也没有那许多勇士。能得三千五百人,破贼足矣!”
事实上,洛阳城中几十万人口,想募十万人办不到,但募个一两万人还是不成问题的。马隆这样做,最主要还是担心会引起司马炎的猜忌。
对于行军打仗,尤其是冷兵器时代的战斗,卫平完全是个门外汉。当然,历史上也不乏以少胜多的战例,卫平倒不敢小瞧了马隆,慌忙拱手道:“原来护军早有妙计,倒是卫某孟浪了。”
马隆哈哈笑了起来,道:“马某哪有什么妙计,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
卫平只当马隆保密,也就没有继续问下去,只是岔开话题道:“怎不见马咸兄弟?”
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马咸虽然和卫平一样,也只是个少年,但他自幼习武,勇力过人。马隆对此次出征信心满满,又怎么可能让自己儿子放过这次立功的大好机会?所以卫平才有此疑问。
果然,马隆提了提缰绳,笑道:“马某让犬子去准备些应用之物,等大军到了陈仓,自然相见。”
陈仓属于雍州扶风郡辖下,与秦州天水郡毗邻,是他们此番西行的必经之路。如今,秃发树机能的前锋部队已经攻陷了天水郡的成纪县。若是没有意外,他们和秃发树机能的第一战必将发生在天水郡境内。马隆早早地把儿子派去了陈仓,要说他没有想好对付秃发树机能的计谋,卫平打死也不会相信。因此,卫平也就把心彻底放回了肚子里,只管策马扬鞭,等待着一场首胜。
…
当夜,大军过了函谷关,便在谷水旁安营扎寨。身为监军大人,卫平当然有自己独立的营帐。在亲兵们搭建帐篷的时候,卫平则跟着马隆一起巡视着整个营地。
这里属于西晋王朝腹地,不可能出现叛军的身影,但马隆还是严格执行着战时的要求。所有的扁箱车在外围围成一圈,车外布置鹿砦、陷坑、绊马索,士兵们一半居住在帐篷里,还有一半则直接钻进车上的大木箱。
此时,首尾相连的扁箱车便如一道坚固的城墙,把整个军营变成了一座移动的城池,而城池正是农耕民族对付游牧民族最笨拙、最简单也是最有效的武器。至此,卫平总算是明白了马隆要打造这么多扁箱车的用意。
不过,对于马隆的这种战法,卫平并不敢苟同。即使马隆把军营打造得固若金汤,那也只能被动地防守。游牧部落长于骑射,策马纵横,来去如风。他们这支军队只凭着两条腿,还要推着些车轱辘,就算使出吃奶的力气也不可能追得上对方。
当然了,相比于那些从小在马背上长大的游牧民族,汉人要想训练出一支精锐的骑兵,是件非常耗时、耗力、耗钱的事情。在现今这个条件下,卫平也不得不承认马隆的办法算得上行之有效。
转了一圈,卫平和马隆各自回帐。来到营帐前,他把缰绳丢给一名亲兵,沉声对胡岚说道:“随某进来!”想了想,又吩咐道:“以后,卫某的营帐除了胡岚之外,任何人不得擅入,违者以军法从事!”
众亲兵齐声应诺。胡岚是亲兵队长,享有特殊待遇也在情理之中,倒没有引起别人的猜疑。只是胡岚自己心里明白,进了营帐之后便垂下脑袋,小声说道:“老爷,婢子知罪,请老爷责罚。”
原来,胡岚竟是独孤兰女扮男装。
这一个月,卫平大多数时间都呆在器作坊,监督工匠们打造扁箱车。这也是卫平设立器作坊以来接到的第一笔大生意,既可以挣一笔钱,还可以锻炼队伍。更重要的是,虽然那时候他还不太明白扁箱车的用处,但这些扁箱既然是马隆提出来打造,自然跟作战有关,而他也会随军出征。所以,这一个月来,卫平再没去过卫记酒楼,因而也不知道独孤兰混进军营的事情。
看到独孤兰已经自己承认,卫平也就不再多说什么,只是摆了摆手,道:“我先不责罚你,你且告诉我,你的头发是怎么弄黑的?”
独孤兰轻声说道:“是王二叔给的乌草汁。”
卫平又问道:“那你这张脸呢?”
独孤兰伸手摸了摸脸蛋,原本白皙的一张俏脸如今已经变得腊黄腊黄。她不敢隐瞒,只得又道:“是王二叔教婢子抹的姜汁。”
卫平冷笑道:“看来王二是个知情的。你离开酒楼一个多月,冬妮都没有来告诉我一声,想必也是你的同谋吧!”
独孤兰慌忙说道:“老爷,不怪冬妮姐,也不怪王二叔。是婢子告诉他们,凉州是婢子的家乡,婢子对那里非常熟悉。有婢子跟在老爷身边,可以护得老爷周全。”
“好个忠心耿耿的奴婢!”卫平把脸一沉,忽然说道,“可是,卫某又安知你不是为了向秃发树机能通风报信?据卫某所知,秃发树机能是你的族长,你的母亲也是秃发一氏。你老实说,究竟有何阴谋!”
“老爷,婢子冤枉!”独孤兰“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叩首道,“老爷此番西征,不过三千五百人,众寡难敌,只怕凶多吉少。到时候,婢子拼了这条性命,也会保老爷安然无恙。”
卫平语带不屑道:“就凭你那三脚猫的功夫?”
独孤兰知道说不服卫平,只得咬了咬牙,挺胸道:“婢子不敢欺瞒老爷,秃发树机能是婢子的娘舅。若是老爷不幸被婢子的族人所掳,有婢子在,定保老爷毫发无伤!”
卫平怔怔地看了独孤兰几眼,不由笑了起来:“你就这么确定我们会败?”
独孤兰满脸骄傲地说道:“那当然,杨欣手下三万大军,都被杀了个落花流水。老爷和马大人不过三千五百人,又如何能胜?”
“现在说这些为时尚早。”卫平摆了摆手,道,“你这妮子,以后就老老实实呆在营帐里。是胜是负,咱们走着瞧吧。”
独孤兰低了头不说话,心中却也明白卫平的好意。她虽然学了王二一点易容术的皮毛,但终究不可能遮掩得面面俱到。而且女孩儿混迹于男人堆里,也确实有许多不方便之处,稍有不慎就会被人发现。汉人的规矩和胡人不同,女子是不能从军的,一旦被发现,轻则被逐出营外,重则斩首示众。以后到了晚上,她就呆到卫平的营帐里,外人又不敢擅入,就算暂时恢复了女儿身,也没有什么大碍。
…
队伍在函谷关外歇了一宿,继续前行。这一路上都在西晋管辖范围之内,自然风平浪静。二十天后,大军终于抵达了陈仓,马咸已经在那里等待了十多天。毕竟他是轻装简从,速度要比大军快很多。
卫平和马咸早已是好朋友,便抢在马隆前面问道:“你爹说你这里有好东西,快拿来我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