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脉如此之乱，是受累世情伤所致……”商靳忽然俯身抚了抚寒林冰凉的额头，这个孩子生来便带着这样的伤口，她到底是什么身份？
“累世……情伤？”翟川心蓦地一紧，有什么东西飞快地闪过眼前，却因为太快而抓不住。
商靳起身，忽然勾起一丝晦暗的笑意，“她今次心绪比之前更乱，你用了什么法子让她安静睡下？”
“……深负大祭司教诲。”翟川主动认错，在寒林归京之前，商靳便告诫过自己不可动她，而对于寒林，明知她心中不喜自己，还这般对她，的确也逾越了。
“难得她如此依恋旁人，陪她待一会儿罢。”商靳转身离去，临到门外，低低叹息，“历来嫡长女的心都系在别处，不知从何时起，历任大祭司均会为帝后卜算姻缘……你们与之前不同，乃是良配，好自为之，勿要过火。”
商桦立在阶下，自是也听到了这一声叹息，面色泛起一丝动容，“大祭司想起了沂姑姑么？”
再上一位大祭司共有两子三女，分别是两位妻子所出，唯有商靳和商沂才是同母，关系亲厚一些自然很正常。
“那丫头身上的魇咒，曾经附着的，乃是……催情咒。”商靳眉头蹙紧，面色冰冷，在商桦看来，他若是见了那个下咒的人，多半会一击杀了他。
催情的咒术啊，寒林贵为神女转世，理应高洁自持，不染尘俗，这种咒术简直是对整个祈天宫的侮辱。
寝宫外的气氛顿时跌入零点，在一片僵冷中，商靳再次缓缓开口，“我所知，当年沂姐与灵族相恋，不愿联姻，父亲便在她身上下过此咒。”
刻骨切齿的恨意，他当年亲眼看着曾经活泼爱笑的姐姐变得那般憔悴枯槁，生不如死，亲耳听到她淡笑着说出殉葬的打算，心里的恨意从来都不比她少。
“……那么，大祭司相信林儿是神女么？”商桦缓步走着，如果当真应了那个传说，历代嫡长女均是神女转世，那么寒林为何生来便被魇咒缠身就很好解释了。
传说每隔三十余年才得一位嫡长女，可寒林出生距离商沂过世不过十年出头，不知是何等原因造成她仓促轮回，因此前世种种还附在身上，所以才会至此。
“我宁可她不是。”商靳冷笑了一下，带着复杂的味道，“朴儿当年执意带她离京，便是为了此事……他倒是很知道爱护幼女。”
商桦松了口气，整整十四年都不曾听到商靳提起长子，看来如今，他的气可算消了。
寒林直到黄昏时分才醒转，捂着昏昏沉沉的脑袋挪出帐子，一眼便看到翟川坐在外间看折子，身边一个人都没有，只有白色的衣衫随意铺在身后，看起来十分萧索。
这个有些孤寂的背影，再次让她的心抽了一抽，但并没有之前那么痛苦，隐隐觉得那些一直以来缠在她心头的东西，似乎淡去了不少？
“你醒了，可还有何处不适？”翟川回过身看她，才两日不到，她便两次弄到昏迷不醒，果然是体质差的可以，就这样的柔弱身子，将来真要当大祭司，担起祈天宫的重负么？
“无妨……”顿了一顿，寒林笑了笑，“我在梦里为自己封存了方才的记忆。”
她知道这样的失态不是第一次，也知道刚经历过极为痛苦可怕的经历，但她依靠极佳的术法天赋，能在陷进梦魇中时就为自己封存记忆，不得不说是心思精巧。
“方才我吻了你。”虽然她封了记忆，不会记得方才的事情，但翟川不打算瞒她。
寒林沉默了一会儿，微仰起头，眸子里面黯了一黯，“殿下并不是第一个。”
并不是第一个……翟川心中一刺，险些将拿在手中的笔捏断，想也没想就问了，“你有喜欢的人？”明知道她独自漂泊十余年，或许早已心有所属，但听她这么淡然地说出来，还是十分无法让人接受。
“寒林是巫，巫是不会喜欢任何人的……”寒林勾起一丝顽皮的笑意，将眸中晦暗的神色掩住，“我爱的应当是天下苍生。”
她没有说错，身为祭司，她不会有自己的喜怒爱憎，所以世人对于商沂当年将自己幽囚于祈天宫，终身不踏入皇宫的事情，抱着充分的理解与赞同，也正因为如此，原本只是夫妻之间的怄气行为，生生传成了一方负心所致，令人唏嘘。
两人沉默了许久，翟川又低头去看手中的折子，“你午间没有进食，好歹吃一些。”
“殿下吃了么？”寒林草草扫了一眼一盘堆成梅花状的糕点，一看就知道是无人动过的。
“无甚胃口。”翟川带了一些赌气的成分，不会有人听到自己的妻子被人轻薄过还不觉得郁闷，即便只是装模作样，而且这丫头还这么淡然，一丝丝羞愧都没有！
寒林得意地笑了笑，她当然是故意告诉他那些的，翟川昨日不该骗她，她向来很记仇的，虽然说出此事，她自己也没有好过到哪里去。
“你方才陪我休息，我现下陪你看会儿折子，就当还你了。”寒林在他身旁一尺处坐下，虽然封了记忆，但她还是隐约知道，方才若没有翟川及时进来，她只怕还要更加狼狈，气他归气他，这个人情得还的。
寒林批起折子飞快，清秀的笔迹中带着一缕强硬，简明扼要，毕竟她回京不久前还被师父逼着看了好几夜的折子，现在权当是发泄怨气。
翟川索性袖了手看她，这就是祈天宫的女孩子，即便哪一日他有三长两短，她依然有本事顶上……只是，不嫌活得太累了么？
殿内安静得很，只有书页翻动的声音和着阶下枯叶飘落的萧然响起。
寒林忽然抬起头，“你怎么在寝殿里看这些折子？”
“既然是装病，不得装得像一些？没事离开这里做什么？”翟川给她递了一块糕点，“快吃些，若是旭华看见没动过，一会儿少不了唠叨半日。”
寒林愕然，旭华看起来分明是个不懂事的小丫头嘛，“她有这么可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