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晚膳，寒林便充分领教了这个小姑娘的可怕之处。
大约是看寒林有些消瘦的缘故，又没好好吃午饭，旭华恨不得让寒林把午间那一顿补上才甘心。
寒林还要应付翟涟这丫头问东问西，变着法子讲些有意思的东西给她听。
这一顿饭吃得筋疲力尽，寒林蓦然觉得，当年师父带着十五六岁的她，一定也是这么辛苦的，自己当初真是太不懂事了。
吃过饭，寒林立刻逃回寝宫，免得又被翟涟黏住。
旭华好说歹说送了胡搅蛮缠的小郡主回到她休息的院落，才走了没几步就看到绣桐拧着眉头，万分为难的样子。
见到旭华走来，绣桐急忙蹦过去，揪着她的袖子皱眉头，“旭华姐姐，太子妃定要备凉水沐浴，这天气都已到深秋，如何经得起？”
“……虽然听闻太子妃幼时顽劣，却也不会这般玩笑……她与殿下可有争吵？”旭华不解，这天气都快入冬了，就寒林那柔柔弱弱的身子骨，哪里受得了凉水？！十有八九是在赌气罢。
寝宫廊外立了一排侍女，全都垂首不语，屏息听着殿内两人争论不休。
“……我生来如此，凉水与体格相合，为何不信我？！”寒林冰凉的声音起伏很大，带了些怒意，现在都已经入夜，总不能为了证明此事把商靳再请过来吧？
可就凭她日间那柄不知从哪里取出来的匕首，翟川很不放心让她独处，他觉得这丫头半点没把她自己的性命放在心上。
僵持了片刻，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响起，接着帘子被打起，寒林被翟川拖了出来，冷着一张脸，比晚秋的天气还凉一些。
“旭华，去备凉水便是，我同她一道。”翟川镇定自若。
寒林抬起头，怒气冲冲地横了他一眼，唇微微一动，悄无声息地变了几下口型。
“你这是在玩火。”寒林表达的意思很明显，而且她还很聪明地走了“晓之以理”这条路线。
“里面有屏风。”翟川低头凑在她耳边，看起来就像在说什么私密的情话一般。
旭华纠结了一会儿，还是乖乖备了凉水，万分忧虑地看着两人落下帘子，遮挡住身影。
里面很快泛起水响，一丝人声也没有，几个侍女都眨眨眼，真的只是在用凉水沐浴吗？可着天气着实冷得很了，想想往身上泼凉水，几个女孩子觉得浑身直掉鸡皮疙瘩。
半刻后，寒林裹着一身毛茸茸的袍子出来了，湿漉漉的长发披在肩头，泛着比昨日更幽深的蓝光，一直拖到腰间。
几个侍女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她一出来，就能感到一股子寒意袭来。
“太子妃……”旭华没缩，反而上去握了握她的手，果然一片冰凉。
“旭华，去换上热水罢，免得将你们殿下冻死。”寒林挑了挑眉，径自走下台阶，折往院子的西南角。
待她熟门熟路地推门进去，抱了一床锦被和一只枕头出来之后，才侍女愣愣发问：“旭华姐姐，太子妃从前来过咱们这儿吗……？”
“……应当没有。”旭华也是目瞪口呆，仅仅一日，而且寒林除了外出就没离开过寝殿，她怎会对这院落的布置如此熟悉？
寒林感到她们惊讶的目光，如秋水般肃寒的眸子一抬，“还未去备热水么？”
发愣的女孩子们这才手忙脚乱地去备热水，心里默默拨着算盘，怪不得说祈天宫的族人了不得，这位美貌的太子妃定是用占卜的法子将这院落的布局给占了出来。
寒林若是知道她们的小心思，只怕要哭笑不得，堂堂卜算，竟然被用来占这些无聊的东西，她们真以为翟川在这里装病这么多年，把周围的布局都不放在心上么？
翟川沐浴过后，进屋便看见被团成一团，怎么也铺不平整的被子，和束手无策，索性坐在一旁看书的寒林。
“原来还有你不会的东西。”看到她也有这么狼狈的时候，翟川心情大好。
“难不成你会？”寒林横了他一眼。
“的确。”翟川含笑瞥了她赌气的样子，迅速将锦被铺好，“你大约是忘了，我幼时独自住在祈天宫，这些事情怎会不会？”
寒林一噎，她还真是忘了，算他狠。
旭华跟在他们身后听着两人赌气，看看床榻上两床铺好的被子和两个枕头，十分委婉地咳了一声，“两位殿下这是什么意思？”
昨天寒林身体不适也就罢了，怎么今晚还要分被子睡？他们这是打算长此以往吗？那怎么行？！
“旭华，你僭越了。”寒林冷冷打断了她的胡思乱想。
于情于理，旭华不该过问两人之间的私事，但寒林忘了旭华乃是个无法无天的丫头，根本不管她冷冰冰的面色，一脸担忧地数落起来，“我才不管僭不僭越呢！两位殿下可要快些有小殿下才好，当年皇后十七岁的时候就生下了长公主，两位殿下可要抓紧些！”
“……若是她近期有孕，只怕明岁不能一道前往极北，祭扫神妃之墓。”翟川思索了一会儿，抛出一个比较令人信服的理由。
旭华这才不说了，她承认这句话有些道理，当年商沂便因为有孕不能随行，一人羁留京中，差点因为难产而死，这个险冒不起。
扁了扁嘴，旭华乖乖退出去，“两位殿下早些歇下。”
寒林早已挪到了窗前，倚着西侧打开的雕花隔扇，抬头望向夜空。
今夜是十月十六，圆月的光辉清清亮亮地透进来，柔和地铺在她披散的长发上。
翟川灭了烛火，缓步走到她身侧，低声询问，“寒林，可喜欢今日的事情？”
寒林轻轻摇了摇头，今日在陶府的那些事情……那些无谓的口舌之争令她感到厌烦，她想她总有一日会忍不住出手惩戒陶雪安，这可就真的不是几句玩笑的问题了——她的手上早已沾了鲜血，如果必要，不介意多上一些。
“那么……与我一道装病罢。”翟川看着她浸在月光里的侧脸，补上一句，“别院中可以通过地宫前往祈天宫，只要不踏出这两处，无人会知道你的行迹。”
“……好。”寒林双手落在窗棂上，纤细的手指轻轻扣住木栏，“我会尽量留得久一些……但若有一日我要离开京城，你可会放我？”
翟川没有回答，在她说出要离开的时候，有那么一瞬，他真想把这个丫头狠狠按进怀里，但他忍住了。
“……不可以么？”寒林望着圆月的眸子敛了起来，溢出一点失望的味道，脸上也泛起一丝怅惘，敛起袖子挪回内室，“算了……天夜了，睡下罢。”
“至少留到明岁六月，前往极北的路上，你若执意离开，我会助你。”以她的身手，以她的聪颖，若是她的心始终不在这里，终于是留不住她的，还不如给个准信，教她乖乖地留上半年时间。